第66章
  劫难,哪有天道眷顾至此,这样轻巧简单的?
  说话时了远神情半真半假,但裴怀玉显然只作了玩笑,低声道:“那就等吴化有的事了了,我就避开这劫难。”
  风将人声轻轻带过——
  “我没想到他这么疯,发现了圈羊蛊还敢......但现在是最好的结果。”
  “天命落在他身上,他不愿意做的,那我抢来做。”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食婴案以身入局(三) 乞……
  七月七, 乞巧佳节。
  大业长春东街。
  只要隔得不是太远,街上人抬头,视线中总有星点炸开的火芒。
  魏春羽看得愣了, 那漫天橘红像是要罩住他, 将他的神思也覆裹、融化。
  耳边人语中含笑:“打铁花, 热闹又漂亮, 你很喜欢罢?”
  为了让他听清, 那人凑得很近,他一个猝不及防的回头, 二人都撞进对方橘亮的眼睛。
  “漂亮。”魏春羽被晃得眯了眯眼, “只是不要再打仗了。”
  避瘟时烧焦烧化的尸体堆、数百火铳齐发的滚烫空气、无尽火镞射往他们楼船时的破空声, 都想起,都灼烧着他疲惫的神经,但最后,他目光落回身边人身上,缓缓攒出一个笑:“叫大家安定、有希望地生活,就很好。”
  裴怀玉微怔,肩臂被路人川流而过的行人冲撞了,才回过神来, 低声问他:“你的人, 都跟紧了罢?”
  “自然。我的刀剑、暗器也都带全了。”说话时, 魏春羽仗着他们在暗处,将爪刀、银丝木戒和暗器毒物都拨弄了一番,随即扬起一边唇角, 很是志得意满的模样,“要是我们真的找不到他,我不信凭我们这两张脸, 还不能让他自己找上来!”
  裴怀玉的目光在那木戒上停留片刻,转到那张微微涨红的面孔上:“万无一失?”
  猝不及防间,魏春羽拉住了他的手。
  魏春羽拉得很霸道,两根手指插进他指间,余下手指在外包裹紧了,生怕他逃走似的。
  “有一失。”
  魏春羽看着他,玩笑般道:“你是唯一不安全的人。怕么,玉铮?”
  裴怀玉同他慢慢走着,思绪像接错了地方,倏然想起“上穷碧落”里二重镜的最后。
  那的确只是幻象,但也是过去切实发生的。
  魏春羽走后,洲君看见他住的房间里全是自己安放的东西,逗趣的斑斓长尾小鸟,心血来潮折下的花枝,深夜打磨的白玉戒指,装满精巧点心的九层四瓣攒盒,软绸布包裹的几支长兵器......要是魏春羽再多留,他会怀疑不见的这么些年,洲君给他攒了个藏宝库。
  可魏春羽在这一年,留下的痕迹少的可怜。
  洲君知道,过去那些年里,支撑自己的未必就是魏春羽这个人,更多时候是自己的幻想,他幻想他们一起在患难中扶持、杀尽奸人与拦路之人;想他们百十个佳节共度,尘间烟火落满身;他甚至记起一段画面,卷轴堆积,烛火燃尽,二人抵足而眠,只有窗外胆怯的噼啪雨声在响,一切都太真实了,简直不像他发的癔症。
  但很简单,只要他们二人真的将这些都做过一遍......
  眼前只是少了个人,房间就显得空荡荡。
  夜中,那个被卷进过往幻想中的真正的“裴怀玉”,在旁观了一切后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找回了一段夺舍时失去的记忆,他也无甚表情,扔开了那团洲君抱着的被子,只觉得自己过去真是走火入魔了。
  但望着手中的白玉戒,要使劲把它捻成粉的力道还是松开了。
  大约是,走得毫不留情的魏春羽,着实有几分让人记恨。
  在前一世将自己抛下时,魏春羽可不曾问过他,往后山高水远,都要自己一个人走了,怕不怕,怨不怨。
  在魏春羽停留得久到生出困惑时,裴怀玉才突兀地笑了笑:“走快些罢。”
  “急什么,话都只说了一半。”魏春羽不满道,“那吴化有又不会跑。”
  他本想说,裴怀玉是不是做皇帝做傻了,每天睁眼闭眼就是办公事,松一松脑仁出来玩乐都不会了。
  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总觉得一提上辈子的事裴怀玉就不高兴,就冲自己冷脸,仿佛是自己的错似的。
  可魏春羽转念一想,便是连裴怀玉现在的身体,都是他割了神魂熔铸的,要说欠,也是裴怀玉欠他的,于是立即忿忿捞了把裴怀玉的手,不顾对方的疑惑握紧了。
  “别松手,今日人多,保不齐给冲散了。”魏春羽侧身道,“你瞧,那边还在卖盆景呢。要是今日真找不着人,也别浪费这良辰好景,到处逛逛看看,不也没白来一趟么?”
  街道另一头卖五生盘的妇人,见他们驻足看来,忙扬起个笑,又对帮衬的小姑娘耳语了几句,他二人便见那小姑娘捧着五生盘并旁的零碎物什,朝他们挤了过来。
  小姑娘牙还没换过一轮,矮矮的,耳边鬓角全是亮晶晶的汗:“公子,乞巧要‘种生’,种生福自来。买两个五生盘送给夫人吧!一个只要十文钱,两个一起十五文。嬢嬢说,二位公子好看,可以送最好看最长的红蓝彩带呢!”
  小姑娘说话时还冲他们讨好地笑,叫人难以拒绝。
  魏春羽觉得喜庆新奇,正要掏钱,却听裴怀玉幽幽道:“你知道五生盘是作什么的吗?”
  不就是个带土的小盆景么?
  魏春羽的困惑溢于言表。
  那小姑娘“噗嗤”笑了:“这位公子是还没成婚罢?五生盘五生盘,当然是求生子得福的了!您瞧这土上新芽,多可爱、多有福气呀,将这彩带往上头一系,就算祈福啦!”
  成婚娶妻。
  生子得福。
  魏春羽短暂默了默,感受着与裴怀玉相扣的手,忽然生出了两分心虚:“不,我们就不买了。”
  小姑娘不甘心道:“那另一位公子呢?”
  裴怀玉面不改色道:“我是出家人。”
  魏春羽心底发笑,但看着裴怀玉幽幽的眼神,又不敢笑:“道长,我们走罢。”
  两人就这么把惊诧的小姑娘撂在了原地,甚至裴怀玉还冲她颔首告别,毫无愧意。
  走出一段,魏春羽清了清嗓子道:“你知道的,我和郎盛光什么都没有。”
  裴怀玉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一凝,盯上了个蓑帽黑衣的人,那人的外披同前日劫杀他们之人相似,且形单影只、驻足桥下暗处作窥视状。
  魏春羽也瞧见了,正欲转头同他开口,却猝不及防被人群挤了下,不远处有人惨叫:“铁花烧起来了啊啊啊!”
  原本喜气昂昂的人群骤然混乱,惊魂未定地往四面八处跑开,被火花燎着的人打滚痛呼,有裹着头巾赤裸上身的大汉焦急地吆喝打水......
  魏春羽只顾着眯眼瞧那人,要不是裴怀玉使力往后提了他一把,恐怕他肩背的旧伤又要被人撞裂了。
  “那人!”魏春羽回头再看,桥下那处已经不见那奇怪人物。
  幸而裴怀玉眼尖,在人堆里瞧见了那个移动的大蓑帽尖,二人立即跟了上去。
  不料那蓑帽未去什么偏僻小院,与吴化有等人接头,而是进了家赌坊。
  魏春羽等了一等阿星,嘱他带人分散着进去,自己才整了整衣袍,同裴怀玉跨过门槛进去。
  那庄家见是两个打扮不凡的面生客人,叫人替了手头那桌生意,就亲自过来引他们进来:“二位公子要在大堂,还是去楼上瞧瞧包房?”
  裴魏二人扫了一圈大堂,在正对财神像的一桌,有个灰胡子正踩着只瘸脚矮板凳,怒目伸颈、唾沫横飞低吼着大小数目,无话时喉中也“嗬嗬”有声,观他衣着与扔在地上的蓑帽,应当正是方才那人。
  这哪里像什么心怀叵测之人,分明就是个滥赌成性的獭皮,他那衣裳,大约也只是个巧合。
  那庄家善察言观色:“原来二位公子有认识的人?”
  裴怀玉取了块银钱,放到庄家手心:“那踩着板凳之人,常来此处么?”
  庄家奇怪道:“正是,那人叫张雨生,是个渔夫。过去欠下不少银钱,催了几次也不还,只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把我们催债的伙计都气得无可奈何。原本以为他还不上这笔钱了,结果大半年前,他忽然暴富了,将过去所有的钱都还上了!那可不是笔小数目,他打一辈子鱼都赚不来......”
  庄家没忍住多说了两句,但很快又赔笑道:“您瞧,是我这嘴啰嗦了。”
  魏春羽瞥他一眼,掏出张银票来,作势要塞给他,却在那店家笑容满面伸手来接时,“欸”了声:“您说的生动,我与兄长爱听。”
  “那是小的荣幸。不如我去二楼雅间,叫人送些好酒好菜,同二位公子慢慢说?”那庄家说完这席话,那银票才抽的动了。
  魏春羽瞥了眼护着壶酒凑热闹的阿星,收回目光点头道:“有劳。”
  二楼雅间不关门,朝下望过护栏也能看清人。
  那庄家收了银子,办事利索,连隔壁酒楼的肉醎豉都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