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南夷不再是传说中穷山恶水魑魅横行的化外之地,产南红的地方叫“赫州”,出蜜柚的地方叫“玉栾山”,各部族的族名皆被用作村镇的名字,中原也渐渐熟知檀龙人善养蜂,花蜜冬季都不断,雨陵人脚力非凡,一朝采了菌子,午后就能穿过云程桥送到这边来,会有商人停车在那里等,起初是春昙托苏掌柜牵线,专门安排的收购商,没过多久,商机被发现,便有各地的商人前去莞蒻岭交易,尝到甜头的人干脆在那附近安营扎寨,专倒南夷的新鲜货。胆子更大些的,例如苏掌柜之流,甚至雇了个保镖亲身前往,预备花钱买个山头种茶。
  保镖便是春昙,酬劳他自然不会收,毕竟这些年苏掌柜始终在帮衬着阿萱祖孙和无有乡留在露州城的姑娘们,春昙谢他还来不及,何况此去也只是顺道。
  “一衿香”如今在素阳开的有声有色,弦歌托阿杞替他雇了一帮南夷的年轻姑娘,专门采摘香脂香药,还教会她们初步处理香材的方法,每个月,一衿香都会来莞蒻岭收货,货多便租一辆马车,货少,给别家车队的押车人塞点好处,顺带着就帮她运回来了。
  可眼下临近年关,素阳附近开始飘小雪,路不好走,押车人便坐地起价,老客户也要算双倍价,爱搭不搭。
  “林老板,不是我想讹你啊,每年这时候强盗土匪都扎堆,想着多做几票大的回去过年,尤其今年,南夷人进来了,天下没有哪里是太平的,你家里连个押车的男丁都没有,难不成你自己跑啊?”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笑得意味深长,“就不怕路上出点什么事,钱财是小……”
  “我呸!”恰巧,晴河来看她,许是跟在傅子隽和春琼身边久了,她性子也变得泼辣许多,险些当众将人教训一顿,被弦歌好说歹说拦了下来。可事后小丫头气不过娘亲受委屈,便将此事告知了春昙。
  左右他从芊眠谷去沧沄也要途径素阳,帮一衿香拿货不过举手之劳,只是一批应急的安息香与乳香,加一起没十斤沉,一个笥箧背上就走。
  莞蒻岭靠近云程桥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座像模像样的集市,为防骤雨,路旁搭起了一排竹棚,路过的人可以歇歇脚,商贩也不至于淋湿了货。
  “你这剑穗子倒是别致啊。什么做的?”苏掌柜与他同坐在雨棚下,伸手要摸他横放在腿上的御龙。
  春昙条件反射一躲,对方讪讪一笑:“这么宝贝?碰一下又碰不碎。”
  “这是昙花。”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一拨散发著天然香气的剑穗,花瓣在他柔和的灵力中抖了抖。
  “嘶,我还能不知道这是昙花啊。我问得是什么材质,手艺逼真罢了,味道竟也这么贴切,比你调的香都不输啊。”
  “没手艺,这就是夜里随手摘的昙花,施了术的,不论昼夜都不会败。”
  “普通昙花?”对方忽然来了兴致,拿脚尖一磕他随手搁在地上的笥箧,“这笥箧里的乳香脂,好几两银子才能得一钱吧,大几千两白银就被你随手丢在地上,一朵花倒是这么小心翼翼地护了一路?这上头施了什么了不得的术啊?”
  ……
  这个,春昙对着外人有些难以启齿。
  沧沄没了掌门的节骨眼,唱衰声不断,人心本就动荡,洛予念当然不能一直留在芊眠谷,只能隔十日来看一看他。
  每每分开,那人都会随手从窗边摘一朵花挂在他的剑上,再施一道咒法:“不论它是受损,还是丢失,我都能立刻知道。”
  春昙其实不那么情愿,可毕竟自己劣迹斑斑,且洛予念对他别无他求,这一点小小的不方便,便也能欣然接受了:“为何用花,它虽不会开败,可着实脆弱,需要时刻留心着才不会损坏,换个玉的,或是银的,木的也行啊。”他抱怨。
  “金玉那些值钱的东西容易被凡人盯上。”洛予念轻轻一笑,其他避而不答。
  春昙送走他,一个人坐在祠堂门口冥思苦想,最终被春琼一句“这不灵力狗绳吗”点醒。
  他眉头一皱,就要拎她进祠堂反省,什么糙话都张口就来!
  “哎我这是话糙理不糙,你想想不就是这么回事嘛!”妹妹翻了他个白眼,“这花挂在剑上,若有损,定是你与人拔剑相向。可如今你这修为,你这身手,有几个人值得动真格,必然是遇上危险了呀,那他保准会立刻往你身边赶。”
  春昙一怔。
  “不信?不信试试啊!”说罢,小妮子一探身,动手摘花,春昙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被迫与她交手,当然,没用剑。
  春琼也只是与他开个玩笑,闹够了便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叹了口气:“哥,他是被你吓怕了。只希望珍重自己,能像珍重这朵花。”
  莞蒻岭的雨眨眼停了,苏掌柜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哟,不方便说啊?小情趣?”对方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懂,谁还没年轻过啊。不过洛仙君……倒是看不出来啊。行了,你也别送我了,前头有药行的车子,我认得车夫,叫他捎带我回露州,你去忙你的吧。早些到,弦歌他们的心早些放下。记得替我带好,还有我的压碎红包也记得交给晴河,叫她们别只忙着赚钱,修炼什么的,有空回来雨前斋喝茶!”
  “知道了。”春昙看着他与车夫交涉完跳上了运药材的车子,才转身离开。
  御剑不过两个多时辰,便到了素阳城外。
  素阳是个小城,附近也没什么仙门,修士不常见,他不想引起骚动便早早落地,跟在一辆布行的车后头慢慢往城里赶。
  不料,才走到树林边缘,那车就给一群蒙面匪拦下。
  押车的三人立马拔了刀,可还没动手就变了脸色:“是南夷人!”
  春昙定睛一看,为了假扮南夷人,那些人披头散发带银饰,棉衣外头还套了扎染不均匀的麻布马甲,兴许是力求逼真,还统一在手腕上刺了蟒,可那色泽质感仔细看看便知道是假的,是拿颜料画上去的,可中原人普遍对刺青本就不熟悉,他们又胜在人多势足,一下子便将人唬住了。
  土匪头子故意操着别扭的口音说道:“我劝你们,不要自不量力,给钱消灾,不然,我们可放蛊了!”
  南夷蛊师,连仙门修士都畏惧三分,何况是凡人。
  原本打算一战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无奈收刀决定保命,他们纷纷摘下荷包,凑出一把银子递上去。
  春昙皱了皱眉,眼下南夷与中原才刚刚开始互通往来,消除隔阂与偏见本就是难事,他们此举无疑雪上加霜,多少人的努力,怎能毁在这些渣滓手上,这事不能不管。
  于是,他小心翼翼将剑挂在高处的树枝上,轻装上阵,高声冲他们打了句招呼,开口问候了他们祖上,只不过,用的是南夷话。
  劫匪们不明所以转过头来,十几双眼睛都落到春昙身上,一些人呆滞地盯着他的脸,另一些人目的明确,紧盯他背后的笥箧。
  “公子别过来,他们是蚺教人!”布行押车好心提醒。
  “蚺教人?那怎么连南夷话都听不懂?”他笑盈盈走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从那看呆了的土匪跟班手里将那几两银子又尽数取了回来。
  待那土匪头子回过神,银子已经被他抛回马车上。
  对方暴跳如雷,一把揪住他领口,口水都喷到他脸上:“你特么找死!老子的事轮得到你管!”
  春昙嫌弃地往袖中掏。
  “老大小心!”
  十几个流寇如临大敌,纷纷将刀尖指向春昙,谁知他却套了张帕子出来,角落里还绣着海浪纹路。
  他慢条斯理擦了擦下巴,轻声唤了一句:“浮生。”
  一道翠蓝从他身后的笥箧里飞出来,只听“嗷”的一声,惨嚎震得他耳朵疼。
  他一边揉,一边转眼对布行押车人道:“看到了吧,不是南夷人,该动手就动手吧。”
  那三人闻言火冒三丈,立时拔刀上前,与那夥没什么本事的劫匪战作一团。
  春昙趁机抽身,深藏功与名。
  不想,一抬头,魂差点吓掉,枝头停了一对喜鹊,正歪着脑袋研究他的昙花。
  “别!”他拔地而起,可动物天生就不怎么畏惧他,没跑,他眼睁睁看着小家夥们淡定地张开鸟嘴,一口钓住了他那宝贝昙花撕扯起来……
  花瓣被嚼碎咽下了肚,花托啪嗒落到他脚下。
  他甚至没心情回头看一眼偷袭他的人,满心只剩两个字——完了。
  “小心!”身后有人提醒,笥箧又自己动了,可却只是动了动,浮生没有露头。
  一道剑气呼啸而来,先声夺人。
  春昙的马尾飘起来,耷拉着脑袋转过身,洛予念的剑已经架在那偷袭之人的脖颈上了。
  仙君面露疑惑,视线掠过面前这一群不成气候的地痞流氓,转头向他求证。
  “不是他们。”春昙悻悻一笑,指头顶那肇事鸟,却发觉树枝已经空荡荡。
  也是,仙君一剑,什么牛鬼蛇神都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