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嗯?”春昙蹭着他转头,湿漉漉的睫毛尖扫过他耳垂,“雕什么?”
  洛予念放开手,往袖底摸,将那小锦囊掏出来,解开抽绳。
  *
  春昙大气不敢出地盯着他手掌。
  里头托着个小巧的白玉发冠,雕的是一圈盛放的昙花,每朵不过葡萄大小,却精巧绝伦,每一根花丝都栩栩如生。白玉质地温润晶莹,光斑流转到花瓣尖上像凝了一滴露水。
  “这是?”
  “二十岁了。”洛予念笑笑,抬手将他跑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你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但总要有人给你戴冠啊。”说着,他捏着发冠转了转,将横穿在白玉冠上的发簪抽出。
  “等等!”春昙好似心也被他捏住转了一圈,隐隐作痛,一振袖祭出了御龙,拽着他站上了剑,“别在这里。”
  剑光落在祠堂门前,他拉着洛予念破门而入,一同跪在了父母面前叩首。
  洛予念起身,替他重新将头顶的马尾绑紧,而后,将马尾穿过玉冠,在根部以发簪固定。
  春昙转过身,对着替他加冠的人也深深一拜。
  没有卜日,没有斋戒,见证者只有窗外明月与桌下一条傻乎乎的蛇。
  这便是他的弱冠之礼了,可这不妨碍他心潮澎湃。
  头顶那昙花冠是他的心上人亲手画稿,亲手雕刻,他不禁在心底又一次谢谢他的爹娘,谢谢他们当年救下了洛予念,让他在这么多年后,得到了兄长,得到了知己,得到了一生所爱。
  洛予念拖不起他,干脆也跪在了他面前。
  春昙扑过去抱着他,抽了抽发酸的鼻子。
  洛予念捏着他下巴,近距离看了他片刻,微微一低头,抵住他额笑了,气息与他融在一起:“戴了冠就是大人了,怎么还要哭鼻子。”
  “没哭。”春昙的鼻尖蹭着他的,轻轻一吻他的嘴角,无声道,“我想你了。每天都在想你……想与你永生永世躲在这里,再也不出去,谁都不见……”
  那人呼吸一顿,继而与他一般,气息带上了一丝颤抖,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指一划,碾过他的唇,侧脸要吻,又咬牙停住,瞥了一眼桌上一对牌位:“走,不能在这儿……”
  空荡荡的竹楼还未染上烟火气,依旧是竹林的清新味道,衣衫席地一铺,刚戴上的冠又迫不及待被摘下来,滚到一旁,与那白玉香囊叮当一撞。
  春昙吻地急切,洛予念便也合著他的节奏。
  太久没有与人亲近,那人的手碰到哪里,皮肤就麻到哪里,难耐的酥酸从骨头里往外冒,气息交融里,光滑的青竹皮很快便蒙上一层若有似无得潮意,与黏腻发热的皮肤一样,被斜入窗棂的月光照的亮晶晶的。
  “阿念……”
  他缓慢地,珍重地,重回到熟悉的柔软中,许久没有动,浑身兴奋地打着颤。
  他微微俯身,近距离看着洛予念的眼,与当初在灵津岛时不同,显然,仙君此刻与他一样,沉溺在凡间的小情小爱里难以自拔。
  他更喜欢这样的仙君,真实地与他生长在一起,宛如同根并蒂从淤泥里钻出的莲,一起痛苦,一起欢愉,一道生,一并死。
  “怎么了……”洛予念抬手抹掉他鼻尖的汗,“不想动?”
  春昙笑了笑,故意趁他起身之时,向前轻轻一挺。
  “唔!”一声急喘,洛予念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
  ***
  夜半,晴河被一股冷风惊醒,扭头一看,整张被子都被师姐卷在身上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明日一定得叫师尊去露州买一条新被子……
  “师姐。”她用力推了推春琼,没推醒,只能来硬的了。
  于是她蹲在床铺上,双手扯住被子一角,气沉丹田,猛一发力——轰隆!
  一声巨响,春琼原地跳起,眼睛都没挣开,第一时间便摸到桌上的南流景:“什么人!”
  晴河呆呆看着她:“不,不是我……我就是,扯了扯被子……”
  两人登时都清醒过来,趴到窗前,发觉泉潭对岸,那座才建好的竹楼竟然塌了。
  “昙儿,摔倒了没?”洛予念急急抽身,小腹蓦地一酸,又坐回原地。
  “啊!”春昙一哆嗦,一把攥住了落到身上的竹竿,咔嚓一声,竹子便被他捏碎了。
  洛予念眼前一白,抑制不住抽搐了半晌,好容易才回过神,便见对面的竹楼亮了灯,两个女孩一前一后从窗子里跳出来。
  “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春昙大喊一声,“先别过来!阿,阿念也在……”
  晴河不解其意,依旧往这里跑,好在,关键时刻,春琼一把捞住她,拽了回去:“走,睡觉。”
  “可是他们……”
  “你不管。”
  “哦……”
  两人狼狈地分开,春昙摸索到衣裳,着急忙慌往身上穿,忿忿抱怨:“早知道,房子就该让劳罗来建……”
  第98章 织梦
  舆图上,春昙标注的地方,傅子隽一剑下去,便有一座山丘被夷平。
  碎石也没有被浪费,统统被敲成可以铺路石子大小。
  “从这里,到这里,两边的杂草清干净,土地夯紧整平。”沈佑拿剑在地上划出明显的沟壑做标识,“然后后半段,铺成碎石路!”他前些日子才去跟沈家的工匠讨教了,现学现卖,“铺平了之后,用牦牛拉着大石轮,来回碾上几趟。”
  劳罗将他讲的统统翻译成南夷话,指挥着数百南夷劳力,你一锨我一铲,南夷的第一条石子路便出现了,沿着傅子隽劈出的一线,从布桑湖直通到赤沼边。
  而后很快又有了交错的第二条,平行的第三条。
  人们陆续搬离拥挤不堪的布桑湖畔,摒弃了简陋潮湿的树屋山洞和泥巴草屋,分散到新开拓的土地上,劳罗手柄手教他们该如何用粗壮的竹子搭建出坚固又防潮的干栏式竹楼,小小的村庄不过半月就有了雏形。
  他们学着堆肥,犁地,将湖岸最肥沃的土地一寸不浪费地统统变成良田,地势缓和的山上被移植了皮实的柚子和葡萄树,成树与幼苗不同,只要给足阳光浴肥料,来年便能硕果累累。
  “其实不必要这么急。他们人不过两座城那么多,落泉村的粮足够撑个三年五载。”洛予念将提灯举高,往石壁上打了几道寒冰符。山洞里堆满了麻袋,米面蔬果一应俱全,还有风干腊肉,以及沧沄永远都吃不完的虾醢。
  春昙摇摇头:“升米恩,斗米仇。何况靠施舍过活,一旦习惯,再难靠自身立足。”
  五月初五,晌午,春琼在眠山最高处的莲台打坐。
  山风带来谷内的异响,她耳尖动了动,猝然睁眼,一跃而下,远远便看到板车旁的碧色人影,忍不住兴奋地喊道:“狗狗!”
  白苏手一顿,抓起一把糯米作势要扔她,被洛予念拦住:“浪费。”
  “我就是吓吓她,不会真的扔。”白苏悻悻道,“什么狗狗……没大没小。”
  朝霞一般的橙红落在他们身前,春琼声音带着笑:“我的错我的错,阿念你不要怪他。”说罢,她凑到白苏面前,“生气啦?”
  白苏转了个身,将刚从沧沄运来的糯米尽数装进麻袋。
  春琼又乐颠颠绕到她面前:“白苏师姐?别气啊,狗狗多可爱,跟你一样,鼻子会动来动去的。”
  白苏依旧不应声,咚地将装满糯米的麻袋往藤箱里一甩。
  “真生气了啊……”春琼有点慌,虽然明知对方看不见,却依旧不吝啬明媚的笑脸继续往她面前凑,“姐姐,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以后不叫了。”
  洛予念心下好笑,转身走向挂了惊鸟铃的青竹楼。
  闭关那将近三年里,外头的人和事都没等他,对于白苏和春琼,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流霞峰上,某日清晨他去药炉取药,远远便看到两个小姑娘并排坐在屋顶,白苏拿手背替她揩掉眼泪,又顺势摸她的眉骨。
  春琼愣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白苏的手指从容地从眉弓描到鼻骨,再落到唇峰,下巴。
  春琼有些不知所措:“白师姐?”
  “原来你长这个样子,摸起来,不像是个爱哭的。”
  “我我平日里……也不爱哭……”春琼讪讪躲开了那只手。
  三年过去,就这么要好了吗。
  洛予念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笑着推开门:“昙儿,东西都齐了,准备出发吧。”
  “你啊!”白苏伸手一弹,砰的一声,对方额头被弹出个响来,白苏一怔,忙拉着她起来,往她额头吹气,又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躲?疼不疼?”
  “那你还气不气?”
  白苏重重叹了口气,摸了摸那比自己还要高的头顶:“等一下,要去教他们包粽子。你去不去?”
  “你去我就……”
  两人同时一激灵,一道略显霸道的灵力倏然扫过整座山谷。
  她们齐齐往新竹楼那里望过去,只见洛予念皱着眉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