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
  那人说得理所当然,彷佛被算计,被谋害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洛予念深吸一口气,捏了捏鼻梁。他万万没想到,春昙这两年多来竟身处如此水深火热。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他走。死里逃生,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跳进另一个火坑。
  “你不能再回去了。”他想了想,站起身,示意春昙跟他走,“若真被他们发现你根本召唤不了悬息,那后果不堪设想。你现在立刻回芊眠谷,把这……”
  身后却没有脚步声跟上,洛予念回过头,发现那人动也没动。
  第92章 他喜欢的人
  洛予念不得不走回去:“怎么了?”
  “我回芊眠谷做什么?”春昙问。
  “把这里的一切都告诉傅真人,她自会与各大派掌门商议该如何行动。如你所说,没有悬息,没有月孛也没有蛊星,大巫失去威望,蚺教内部早已开始分崩离析,这时机再好不……”
  “阿念。”春昙忽而打断他,“仙门此来南夷,为的是什么?”
  洛予念一愣,不懂他因何明知故问:“自然是清剿蚺教。”
  “我知道,这不难。可之后呢?”
  “……之后?”眼前的事都没解决,洛予念自然还没想过之后,只能想当然地回答,“之后,这里便能恢复平静,所有人都是自由身,不会再有人引起争端……”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他不禁回忆起黛初留下的那些文本记录,其实仔细想一想,南夷大多数时候是没有蛊星的,蚺教的兴盛通常只是一时,很快便会随着蛊星的死亡而回归沉寂。尤其是,穷山恶水里,南夷人大多只能活到四十岁上下,许多人穷尽一生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蚺教,练蛊也只是为了防身,与人争抢那一口可怜兮兮的食物和水源……
  春昙耐心等来他的沉默后,淡淡一笑:“被他们带来的时候,我想的其实与你差不多。”他顿了顿,“可是现在,当你看到在这里生活的人之后,还是这样想吗?”
  “我……”洛予念结舌,不只是他,好像根本没有人思考过这之后的问题。
  春昙默默看着他,眼神里那意料之中的无奈有些刺痛他,彷佛在对他说,仙门的悲悯也好,正义也好,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他们嘴上说着拯救,可没人真的想过这里的人究竟该如何脱离苦海,只理所当然地想要用武力解决眼前的问题。
  除了黛初和洛熙川。
  除了春昙。
  烧完草木灰之后,“蛊星”手柄手教孩子们如何施肥,如何播种,没有纸笔,他便随手折了一段树枝在土地上划,将春耕的每一步都画得简单易懂,即使不认字的孩童也能记住。
  “阿念,只要南夷还是这样贫瘠,这里的人还是这样蒙昧无知,与世隔绝,他们就永远都只能寄希望于被拯救,任何心怀恶念的人都可以利用这一点,捏造出一个希望,煽动他们,欺骗他们,还会被他们奉为神明。”春昙走向高处,俯瞰着没有尽头的,如层层牢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山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孤零零的背影显出几分疲惫。
  温热的夜风拂过他,带来一阵清爽的又熟悉的香气,洛予念恍惚觉得,他还是当初自己在鹤居山遇到的那个他,没有自己,只会为别人而活。
  “所以,你就想凭一己之力,教化蛮夷?”他走上前,站到那人身边。
  “这是我阿娘和爹爹的毕生所愿,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又怎能逃避?”春昙转过身,“何况,你们动手之时,那些平民定会被拿来做挡箭牌,但如果我在,他们会看着我,跟着我,不会随意被大巫摆布,成为你们的阻碍。”
  不得不说,春昙虽胆大妄为,但心细机敏,且能说会道。
  前半句提父母遗愿,后半句说数万人的性命攸关,于情于理,洛予念都没法反驳他,只得甘心情愿被他牵着鼻子走。
  “所以,你想怎么做?”他问。
  那人眨了眨眼:“你……听我的?”
  “嗯。”洛予念笑了,“毕竟,这里蛊星最大。”
  春昙忽而呆住,半晌没眨眼,而后低下头:“你们原本的计画是什么?”
  “还没有具体的计画,大抵就是摧毁依克山的血阵。说到底,关于南夷我们都是纸上谈兵罢了,所以才要我跟方师姐来摸摸底。”洛予念如实相告。
  春昙有意无意瞄了他手背一眼,洛予念低头看,没发现不妥,倒是注意到草丛抖了抖。
  他谨慎地退了一步,手往腰间摸,却被春昙按住了腕:“是浮生。”
  碧蓝的小蟒探出头,它不张嘴的时候,面相有些呆。
  它试探着靠近,见洛予念不躲,便大喇喇拿他当树干,绕上他的脚踝慢慢向上攀爬。如今它的份量可不比小时候,手腕粗的蟒身,轻而易举就在皮肤上留下勒痕。
  春昙一个弹指,灵力便准确打在它脑门上,浮生一激灵,噗通掉落在地,灰溜溜躲进阴影里,盘成一团不动了。
  “你给它取名……叫浮生?”洛予念问。
  春昙没抬头,也没答,转而言他:“依克山你已经去过,悬息血阵找到了,蚺教的底细如今你也摸清了,你和方平意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免得暴露。仙门那边若是定了接下来怎么做,阿杞身上有我的一叶蜩,知会我一声便是。”
  洛予念一惊:“阿杞?他是你的人?是你让他去中原?”
  “是。大巫自觉命不久矣,其实有些心急,尤其是蛊星与月孛都已到手,我又跟沧沄打过交道,还全身而退,他便觉得时机成熟,跃跃欲试了。早前劳罗探听到,纳普手下已经有人潜入中原,养了不少蛊,我便叫阿杞过去,引起仙门的注意。原本只想让他们能及时发现,赶在出乱子之前销毁那些蛊虫,谁知你们竟直接来了……也好,”他精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免得夜长梦多。”
  洛予念被他叹得胸口一闷,可这事偏偏没人能代劳,他可是蛊星:“嗯。夜长梦多,我们会尽快动手。”
  *
  该交代的,春昙三言两语便交代完了。
  纵心里万般不舍,可时间不多,他还要回去通知劳罗来处理尸体。
  “我该走了,免得阿芒那小子醒过来发觉我不在。”春昙冲他摆摆手。
  洛予念点头的同时走到他面前,从颈上摘下贴身佩戴的执明境,转而挂到他的身上,一手扯开他的领口,将纤薄小巧的镜子藏了进去。
  执明境背面还染着那人的体温,春昙微微一愣,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在明,我在暗。小心行事,若情况有变,及时让劳罗通知我。”
  “等等!”春昙一把抓住他,“劳罗怎么通知你?你,不回芊眠谷?”
  “不回。我怎么可能留你自己在这里。”洛予念的语气理所当然,见他皱眉,反而笑了,“你不是说过,不要总一个人冲在前面吗。沈佑和封怀昉就在附近,沧沄、玉沙、碧梧,还有你妹妹,都在芊眠谷,随时等待接应我们。别磨蹭了,走吧。”
  “……”春昙捂着胸口,默默跟在他身后,依旧有些回不过神,设么叫“我怎么可能留你自己在这里”?
  直到接近村落,要分道之时,他才警醒过来,赶忙掀起衣袖往自己上臂吮咬。
  洛予念蓦地就伸过一只手来,拇指和中指猛地捏在他左右两颗酒窝的位置,迫使他张开嘴,用力掰过他的头,皱眉往他咬痕处摸,发觉没伤到,才松开手,诧异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他揉了揉被捏痛的脸颊,莫名其妙:“我跟他睡了两个晚上,身上一直干干净净未免太可疑了。”
  洛予念面色有些古怪,垂眼踌躇了片刻,继而轻声道:“……知道了。”
  不等春昙有所反应,那人忽而伸手,重新掰过他的脸压向一侧,冷不丁欺身过来。
  猝不及防,他露出的侧颈上落下一个吻。
  春昙登时就僵住了,心脏重重一跳,几乎是撞在了胸口上。
  颈边的吻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皮肤被柔软的唇浅浅吮起,他浑身的血液彷佛都在朝那里奔涌,对方湿润而黏腻的舌尖克制地向后躲闪,可不免还是与他相触,继而相抵,他手心一阵剧烈地发痒、发抖,下意识就攥住了对方的衣襟。
  洛予念气息一晃,似乎微微偏了偏头,换气时,潮热的呼吸与口中细微的水声清晰拂过耳畔,刹那间,化作一阵尖锐的耳鸣,贯穿他的思绪,他脑袋里瞬间变成一片漫无边际的空白。
  熟悉的香气里,春昙胸闷气短,眼前一阵阵眩晕。明明早习惯了南夷的闷热,可他却依旧透不过气,像在被热汤泉熏蒸,浑身都冒出一层汗。
  “……阿……念……”他张大眼睛,看到头顶树木新发的枝稍在极为缓慢地摆动着。
  一瞬间,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好了。”洛予念平复了喘息,伸手轻轻擦拭他被亲吻过的地方,“这地方自己吻不到,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说完,还轻轻一推他,“走吧。记得让劳罗尽快去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