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廊中与一少女擦身而过,手里提个木匣,沈佑猜测,她就是观雪师姐前几年被好友临终托付的孤孙,名叫白苏。听说资质上乘,入门没几年便成了这玉尘真人一脉相传的徒孙,可惜天生眼盲,从不在众人前露面,这两年开窍顺利进入不周,开始在泊雾峰范围内走动。
  “师尊。”她目不能视,却蓦地转过头,鼻翼微动,诧异地问,“有客?”
  “无事,是你沈佑师兄。”观雪笑笑,“去吧,你二师伯还等着喝药呢。”
  “是。”她冲沈佑的方向一顿首,转身离去。
  简短听过沈佑在赤沼的遭遇,玉尘真人金口难开,只字未言,随意一搭他的脉,动笔画了几个符号塞给一旁的观雪后,便拿上蜂蛊虫尸,眨眼又不见了踪影。
  沈佑问也不敢问,乖乖等在一旁又是一个时辰,观雪师叔端来掌心大一盅药,叫他喝下:“你没什么大碍,碧虚真人的解药也没出差错。”
  “那这是?”沈佑接过药。
  “舒肝灵药,年轻人,多动手,少动气。”师叔漫不经心笑笑。
  他咋舌……之前的确因为洛熙川的事跟小师叔闹脾气来着,他独自在湘妃崖坐了一整夜,好容易想通些,转天目睹那两个人分别时你侬我侬如胶似漆的眼神,那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默契,进而想到同是走一趟碧梧,人家小师叔又是救人又是斩妖,大败玉沙三光阵,长沧沄威风不说,还花前月下得了个可心人……轮到自己呢,在榻上一趟就是半个月,尽吃药扎针了,碧梧的大门都没怎么出,丢人。
  好容易顺下的气顿时又不打一处来,可偏偏这又怪不得小师叔……若不然,自己命都送了。
  一盅药剂下肚,苦归苦,却叫人觉得神清气爽许多。
  “气闷郁结时,运气太冲、期门与三阴交xue,反覆冲撞,最能疏肝解郁。”师叔收回药盅时,远远一眺,去送药的白苏身影重新出现,眼圈泛红,似是委屈至极,观雪顿时有些心不在焉。
  “多谢师叔指点。”沈佑忙抱手躬身,一揖作别,也没好意思问清楚这些个xue位确切的位置,谁让他平日里偷懒,学艺不精呢。
  事关生死和修为,沈佑不敢大意,离开峰顶,便往收藏经书的听澜阁去,想寻医经里的经脉xue位图记下。
  穿越校场时,他发觉众弟子今日格外懈怠,无人认真比剑切磋,一个个摆出个心不在焉的架势,脖颈皆是频频往同一方向扭仰,目光却不敢停留,只做不经意滑过状,再惊异地彼此交换眼神。
  沈佑抬头一望,午后日照微微斜,落在听澜阁顶层的回廊上,围栏边垂下一角道袍,风中轻动,与远方的海面一般,被映出粼粼光点。
  洛予念极少出现在此,难怪外门弟子们觉得新鲜。
  沈佑没走正门,御剑而起,滑过校场上空冲下头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喊道:“好好练剑!”
  弟子们纷纷抬头,对他抱剑行礼:“沈师兄。”
  他落在洛予念身侧,与他的小师叔并排坐在围栏上:“怎么跑到这里来,平日你不是嫌校场太吵,都在后山小经楼里看书么。”
  那人目不斜视,翻过一页:“那边没有。”
  倒是,小经楼里几乎都是沧沄不外传的功法典籍,只内门弟子可入内,论藏书量,远不及这座九层经阁。
  “在看什么?”沈佑好奇。
  “《御灵要诀》”洛予念再翻一页,沈佑这才注意到,他是单手持书,以拇指翻页,另一只手闲在袖中,动也不动。
  “御灵?你要养灵宠啊?养什么?仙鹤还是鹿?”按道理说,养育灵兽可不是朝夕之事,至少是以三年五载为计,且错看了资质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也不少见,所以,年轻修士鲜有人感兴趣。
  洛予念合上书,一振腕,大袖落下去,露出右手。
  那掌心里托着颗溜圆的绿松石,湖水蓝底,表层青黑铁线致密成网状分布,还是难得一见的乌兰花。可洛予念不知为何,竟用丝丝缕缕的灵力包裹住它。
  沈佑狐疑凑近,洛予念将手端到他眼前,他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绿松石铁线,那分明是颗被软鳞覆满的蛋!
  “这,这是什么东西的蛋?”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默默向一旁挪。
  不知是想起什么,洛予念忽而垂眸,竟对着一颗蛋弯了嘴角,眸中温柔之色一闪而过。
  这样的笑,沈佑倒不陌生,最近时而就能见一见。
  “绿松卿。”
  话音一落,刷的一下子,沈佑浑身的汗毛倒竖,蟒口下窒息的恐惧又浮现在脑中,他喉咙都麻了:“你你你,你今日去灵津岛了?”
  *
  洛予念点头。
  沧沄东去百里,有一处遗世独立的海岛,乃沧沄第三代掌门人往东海查找归墟时,所发现的琅嬛福地。
  岛上四面环山,四季如春水木清华,灵气充沛不外溢,奇珍异兽与天材地宝遍布,可谓自成一世界。
  师尊如今就在灵津岛闭关,不过,洛予念此去并不为见她,洛熙川之事,还是要先与师兄师姐们商议过后,再从长计议,他不敢擅自打扰掌门清修。
  山下有湖,丰林环抱,朝阳初升,水平如镜似美玉。
  他落在湖边,收敛气息,往林中探寻,他依稀记得绿松卿喜欢在日晖充足的枝杈产卵,靠日晒的热度使其自然孵化,为抵御跌落碎裂之风险,其卵壳极坚韧,故而导致胚胎十中有九被闷亡。这还不算,哪怕千辛万苦破了壳,九死一生的幼蛇也丝毫没有喘息的余地,当即就要直面自然的洗礼,尽快学会藏匿蛰伏,学会捕猎觅食。
  故,绿松卿千中活一。
  洛予念时常想起春昙葬蛇的寥落背影,想起他红着眼圈说没关系的表情。
  亲手孵化之物,终归是有不同的感情,正巧,他还欠春昙一份生辰礼,归途中冥思苦想,想到了绿松卿。
  无毒、长寿、富灵性,虽幼年时难喂养,须得以灵力辅助,但一经养成,便会忠心耿耿,自发护主,送给春昙做灵宠,再合适不过。
  只是,绿松卿如今已不多见,也不见得年年产卵,所以,难说会不会空手而归。
  他在林中起起落落,不放过任何一棵能栖息的树,终于,上天成全,找了一整日,他在一窝新生的蛇卵中,寻到那唯一一颗还活着的。
  抬头看到沈佑那一言难尽的表情,洛予念大发慈悲地将手挪开,藏回袖中:“还是颗蛋,没有危险。”
  “咳,我知道,我没有怕,呵呵。”沈佑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从他搁在身边那一摞书里摸起一本,“一颗蛋有什么好怕……的……”
  沈佑愣了愣,将书放下,抬手搓了搓眼皮,又再翻开……
  “这这这这……”他大惊失色,将书啪的一声合上,一把拍回原处,面上烧红,目光躲闪,“小小小师叔,你你你你看的什么!”
  小小小师叔洛予念狐疑地,拿起那册险要被他一掌拍散的经书,掀开读了几句,未察觉不妥。
  “《房中术》”洛予念答道。
  沈佑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瞪他:“你,为什么,看这个?”
  “……法天象地,规阴矩阳。悟其理者,则养性延龄;慢其真者,别伤神夭寿。”他指着第一页念道。
  尤记春昙初夜那惨状,心有余悸,身上的伤罢了,洛予念只盼不要给他内心也留下创伤:“先前从没看过这些,所以找来读一读,房中之术,乃神仙方术之一,博大……”
  “好好好好了小师叔!那个,不是……”沈佑扶额,干咽一口,“别说了,我都明白,早晚都要学的,我家小师叔要到年纪了,长大了……那你好好学……”
  说完,沈佑仰天长叹,眼中好似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他神不守舍,竟是忘了自己正身在九层高的回廊围栏,抬腿就往前迈。
  “啊!!!”他一声长啸,引得校场所有人都停下手头的动作,齐刷刷往这边看。
  “天哪,是沈师兄!”
  “沈师兄从阁上摔下来了!”
  白色人潮海浪一般涌来,沈佑挂在银竹上,在层层关切的目光中轻轻落地。
  看到他万念俱灰的目光,洛予念不禁产生一丝怀疑,也许,方才让他直接摔下去更好一些……
  第48章 恨错
  洛予念早早来到瑶光阁,不想还有人比他先到。
  徐景修闭目端坐,听到脚步声渐近,才略略一抬眼皮。
  洛予念先将怀中大小锦盒搁到齐敬之桌案上,又返身,执手行礼:“二师兄。”
  虽同为内门弟子,但对方深居,非要事不出,自去年腊月寒烟擂之后,洛予念便再没见过他。
  徐景修从鼻子里嗯一声,算作回应,又重新闭上眼。
  洛予念不善谈,也习惯他这幅对人爱答不理的模样,隔小茶桌坐到他下手的位子,安静等。
  不苟言笑的戒律长老在此,堂内死寂,童子上茶的步子都踩得小心翼翼,可微微发抖的手还是暴露出她的怯意,瓷杯与托盘发出细碎震响,在幽静无声的明堂中尤其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