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她唯恐檀侯不信,敢在范炎辩驳前继续胡诌:“他……他说不能……不能让君侯相信十三殿下,非要说那兜鍪有古怪。不……不然若真让君侯携天子令诸侯,他……他怕是再无问鼎的时机。”
  一直看戏的萧垣摇晃十二玉骨折扇,笑说:“这怎么还有我的事?莫非我千里迢迢从西京而来,也能牵扯进这里的恩怨?”
  第47章
  今夜场景逐渐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仿佛牵扯进了很多人,但是乱麻一般毫无头绪。
  忠奸难辨。
  向来精明的檀侯脸色阴沉,紧抿唇,冷冷扫视过众人。
  像在看傩戏,各自戴着面具,扮演着各自的角色。
  或无辜,或惧怕,或愤怒,都那么真实。
  必然有人在说谎。
  檀侯看向自己的智囊陈谦,陈谦捋着胡须,眉头紧皱,也给不出建言良策。
  他突然发了狠,吩咐左右护卫:“调府卫到这里,如有虚言,立即斩杀。”
  话音落地,原本针锋相对的王玄庄和范炎都安静了。
  不光他们,其余朝官的神情也变得复杂。
  与其说恐惧,倒不如说心凉多一些。
  都是追随其戎马倥偬的战将,各自身上都有伤疤,却因一点点未能分解的疑窦就要喊打喊杀。
  范炎心中惶惶,习惯性地想要去摸腰间佩剑,却触了空,猛然想起,侯府守卫森严,在来宴席前就卸了剑。
  打破这样持续寂静的是陈谦派去后院调查的护卫。
  他们带来了一个身着鹅黄舞裙的女子。
  她头发蓬乱,衣衫撕裂,绫衣略微敞开,露出的脖颈上遍布血痕,像是遭受了一场刑讯。
  缨徽认出了她,正是今晨与自己搭过话的舞姬。
  她跪在云阶下,断断续续地招供。
  “那毒药是混在脂粉瓷钵中带进来的,是……是……”未来得及说完,她便浑身抽搐,口溢白沫,当堂晕厥过去。
  护卫们忙上前扒开她的嘴,却已然来不及,女子已经毒发身亡。
  檀侯看着这场闹剧,蓦得,冷冷说:“倒是个烈性的。”
  人证亡故,只有摆出证据。
  护卫道:“派人去康平坊查了底细,此女祖籍定州,其三年前来檀州谋生。家中已无亲眷,派去搜查康平坊的人说,在她寝阁里发现了不菲的金银。”
  随即有人呈上来,十几只金锞子,成箱的银锭,绝非一个藉藉无名的舞姬能挣下的。
  殿前再度陷入死寂。
  望着这些很有指向性的证据,缨徽竭力忍住不去看苏纭卿。虽然这个局里攒聚了英豪,各有各的手段,但缨徽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暗桩就是苏纭卿埋下的。
  从很早很早的时候,他就在谋划着要给谢家人复仇,他的仇敌不光是檀侯,还有这个残害忠良的定州都督范炎。
  在安静中,苏纭卿提了茶壶,若无其事地走上云阶,给檀侯斟满茶水。
  而后,便像个堂倌,侍立在他身侧。
  范炎很快意识到,当前的局面对自己十分不利。
  真是奇怪,这个十三殿下都跳了出来,就连一直与幽州不对付的孟天郊所陈述的话都是对李崇润有利的。
  莫不是他们全都联合到了一起。
  他被这个猜测骇了一跳,越品咂越觉得有理,指着李崇润冲檀侯道:“这是个阴谋!从王玄庄献降开始!哦不,从李崇润来幽州祝寿开始!他为什么去年不来?因为那时筹备不充分。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眼睁睁来自投罗网的,定是有后招。这些人就是他的后招。”
  李崇润轻哼。
  陈谦转向他,混浊的双目中精光内蕴,发问:“李都督就不为自己辩解吗?”
  李崇润反问:“这等荒谬之言有何可辩解?依照他的话,莫不是君侯府内外竟都是我的人吗?我都不敢想自己竟有如此神通。”
  是了,这黄口小儿登位尚不足一年,后院屡屡起火,众所目睹。如何有本事插手千里之外的檀州内政?
  莫非有同党?
  陈谦看看孟天郊,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呢?
  眼见这老狐狸沉思,王玄庄装出沉不住气的样儿,上前嚷道:“铁证当前,难怪范都督一上来就攀咬我,合着找替罪羊来了。”
  范炎怒道:“你这条狗又跳出来做什么?这里面是你能置喙的。”
  王玄庄不着痕迹地移步,刚好站在檀侯的鎏金座正前方,拍打范炎的胳膊,激烈道:“咱们都是爷们,敢作敢当,你算什么东西!”
  范炎直觉一股酸痛顺着胳膊的筋脉四散袭去,他捂着胳膊,双目几欲喷火,阔步上前逼问:“君侯面前,你竟敢出手暗算!”
  王玄庄装模作样后退,满面仓惶,逼近檀侯的坐席,一边退一边喊:“救命!护驾!拓跋护卫,保护君侯!”
  拓跋俦拔剑向前几步,想要挡住他们,以防冷不丁冒出的暗箭。
  他离檀侯稍稍远了一些。
  此时,众人都离得较远,唯有受审问的缨徽和伺候茶水的苏纭卿在檀侯身边。
  电光石火之间,苏纭卿冲了上去,从手腕间拔出银刃,扎向檀侯的脖子。
  缨徽知道胜负在此一刻,不管王玄庄如何胡搅蛮缠、混淆视听,注意力一直在这里,只是她是跪着的,冲上去时比苏纭卿慢了半拍。
  檀侯久经沙场,就算享乐经年,基本的机敏是有的,在苏纭卿冲上来时的一瞬,他偏头夺过,锋利的银刃只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他一掌劈出,正劈在苏纭卿的面门上。
  他轰然倒下。
  缨徽立即上去,被苏纭卿吸引走注意力的檀侯火速回神,正要对她如法炮制,一道黑影闪过,伴着尖锐的“喵呜”,那只黑猫扑上了檀侯的脸。
  他的双目被短暂挡住,仅仅是一刹那,缨徽使出浑身力气,扑上去将金钗插进他的脖子。
  缨徽极端紧张,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冲涌上来,从未有过的大力气,唯恐他不死,拔出金钗又狠狠刺下去。
  她感觉到滚烫在掌间蔓延,却分不清从哪里来,低头,见自己腹部被插了半块瓷片。
  原来情急之下,檀侯捏碎了瓷瓯防身。
  她强撑着力气,见瘫倒在鎏金座上的檀侯已经死透,才舒了口气,任由自己跌倒。
  倒地的瞬间,她看见苏纭卿躺在地上,双目紧阖,神情分外安详。
  而那只神秘的黑猫正徘徊在他身侧,声嘶力竭地哀叫。
  拓跋俦从苏纭卿首度攻伐时就要回来护驾,王玄庄火速上前与他缠斗,将后背留给了范炎。
  范炎下意识要护驾,摸佩剑的手触了空,眼珠转了转,装模作样喊了几句“护驾”,再无动作。
  殿前四下流窜,只有陈谦这个忠臣在事发时,第一时间要调兵,刚喊了一句,便被孟天郊往腹部插了一刀。
  再无动静。
  而李崇润则飞速奔上云阶,搂住了将要倒在地上的缨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留给缨徽和苏纭卿的时间只有几息,所幸,他们不辱使命。
  缨徽倒在李崇润的怀中,她后知后觉出疼,意识在流散,她看向李崇润的脸,烛光在他身后,耀亮了他俊秀如画的面容。像许多年前她身在绝境,被阿兄救出时,那道落在他身上的澄净阳光。
  七郎的面容一直都是清晰的,他就是他,怎么会是别人的影子?
  顷刻间,缨徽终于彻悟。
  她吐词微弱:“七郎……”
  李崇润应了一声,抱着她飞快奔走。
  “我不想死。”缨徽呢喃。她从前没有意识到,原来她拥有太多弥足珍贵的东西。她有莲花,有七郎,七郎那么爱她。
  这个尘世破破烂烂,他给的却一直都是最好的。
  李崇润暂时将她放下,撕下衣袍,裹缠住她的伤口,抵在她额头上说:“你不会死,徽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说罢,立即抱起她,继续往外冲。
  缨徽想要再看看他,可是眼前大雾漫漶,愈加模糊,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小,嘈杂逐渐远去,陷入无边际的宁静。
  檀侯寿宴的夜晚,侯府火光冲天,从黑夜中窜出无数暗卫,攻入府邸。
  本来府邸守卫森严,但因殿前对峙,调了部分守卫进去,以至于防守出现缺口,被提前埋伏的暗卫寻到破绽,攻了进去。
  率领暗卫的是失踪许久的谢刺史长子谢世渊。
  无数流矢射进侯府,幽州暗卫与战力卓越的檀侯守卫激烈交战,数个回合后尚未分出胜负,最终随着王玄庄带来的“幽州降军”包围侯府,和他一遍又一遍大喊“檀侯已死”,致使军心颓丧,最终险胜。
  但檀州守军盘桓于此十数年,却不容易对付。
  檀侯的左先锋大将刘淇首先祭出了为主上复仇的旗帜,试图率领麾下大军攻伐君侯府,被王玄庄击退后,随着崔君誉派出的幽州军的到来,最终落拓败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