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白蕊和红珠帮她,又以莲花做掩护。
  这才躲避过李崇润的耳目,偷偷溜了出来。
  听到“苏纭卿”这三个字,缨徽不自觉屏息。
  然后轻轻探身,想要看一看他。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
  身着赤锦襕衫,远远望着,肩背平直。
  颇有些朗月清风的隽永。
  扶风苏氏,是燕燕的夫君。
  在谢氏灭门后,他投奔了檀侯。
  苏纭卿闻言起身,笑着说:“裴将军是李都督心腹,我这等微末小人,岂敢与之过招?”
  虽然说着谦虚的话,但从膳桌边拔出了佩剑。
  裴九思看向李崇润。
  见李崇润朝自己点头,这才双手抱拳施礼,然后迎战。
  两人都很年轻,都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
  招式干净伶俐,在满桌宾客注目下,极具观赏性。
  都无意争先,让对方难堪。
  在过了几招后,各自退让,算是平局。
  孟天郊却不满意,捋着胡髭道:“人人都说苏参军文武双绝,甚得君侯倚重,怎得在外面也不知尽力,为君侯争些颜面。”
  苏纭卿微笑,不卑不亢:“使君见笑了,君侯威名远播,身边高手如云,岂会需要我来给他争颜面?单说他身边的拓跋护卫,能从人的步态行姿中看出是否习过武,这种本事是我一辈子都赶不上的。更不用说贴身护卫的四大金刚,八大罗刹……”
  缨徽靠着穹柱,心想,阿兄太过冲动了。
  且不说他是谢家人,到了檀州会不会立即被拘禁。
  就算侥幸能走到檀侯面前,也必是重点防卫的对象。
  只怕还没等拔刀,那什么金刚、罗刹的刀已经先挥过来了。
  能靠近他的人,必然是不令他设防的。
  她想得出神,不再关注宴席。
  李崇润放下酒樽,瞥了眼瑶楼。
  髹漆的穹顶大柱边有一片绯色裙角,蜀锦团绣的花纹。
  正是今晨,他亲自为缨徽穿好的。
  眼底闪过一片晦色。
  孟天郊似乎与苏纭卿不睦,当众又为难了他几句。
  都被苏纭卿不急不缓地挡了回去。
  宴席在日暮时散去。
  孟天郊醉得酩酊,被几个美貌侍女搀扶着回了别苑。
  苏纭卿却流连于瀛台,迟迟不肯走。
  李崇润敷衍够了这群小鬼,把他留给裴九思招待,正欲离去。
  谁知苏纭卿快步追上李崇润。
  声音压得很低:“都督可不要犯糊涂,檀侯称霸三州多年,赫赫威名,可不是能轻易撼动的。既然已经逃脱,何必再去送死。”
  这话说得隐晦,但聪明人自然听得懂。
  李崇润微笑:“我幽州向来忠诚,不曾冒犯檀侯,苏参军为何要对我说这样的话?”
  苏纭卿意味深长地看李崇润,“忠诚?像李都督这样的少年英雄,为夺神器而杀兄杀侄,谁会信你忠诚?就像有些人,就算真打扮成俘虏的模样送上去,谁会信他能苟且偷生,曲意顺服?”
  说罢,负袖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廊台萦水间。
  李崇润怔忪片刻,想起什么,立即返身。
  他屏退仆婢,独自上了瑶楼,将躲在那里的缨徽逮了个正着。
  第36章
  缨徽正蹲在穹柱前,抱着膝。
  歪头看摆在窗前的一株瓶花。
  重瓣相叠的芍药,花团锦簇,浓艳绮丽。
  可是叶脉蜷起,边缘已有些泛黄。
  像是热闹的盛宴,最终走向了四散流离。
  她曾经有个执念,此生不再与阿兄分开。
  可是世事流转,身不由己。
  这个执念已然不可能。
  退而求其次,也有舒心的时候。
  但许多事情永远横亘在那里。
  逃避得过一时,逃避不了一世。
  缨徽思绪有些分明,低下头,望着地砖的缝隙出神。
  李崇润疾步进来,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拽了起来。
  “若是再这么不听话,我只能把那两个丫头送走。”他面含愠色。
  那两个伶俐又忠心的侍女,最擅长助纣为虐。
  缨徽眼中一亮:“怎么送?”
  李崇润一怔,她追问:“嫁出去吧,寻个好人家?”
  稍加思索,便了然,李崇润目中蕴起厉色:“不要痴心妄想!你哪里都去不了!”
  不光谢世渊,缨徽亦有诸多牵绊。
  人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有情感纠缠。
  缨徽总想把两个陪伴多年的侍女嫁出去,也不枉她们真心实意待自己一场。
  那之后,还有许多事要料理。
  料理明白,就可以去做想做的事了。
  李崇润见她低了头。
  葡萄般晶莹的眼睛溜溜转着,明眸善睐。
  倾城的颜色,可是那般狠心。
  他有些泄了气,声音不自觉地放软:“难道……你不会舍不得我吗?”
  缨徽像是迎头挨了一拳,把所有思绪打散。
  一直以来,她都自觉地回避和李崇润之间的感情。
  不细想,不纠结,只承受。
  在阿兄提出交易之前,她心里明白,她并不符合幽州都督正室夫人的标准。
  并不合以崔君誉为首的幕僚的心意。
  甚至对崇润下一步的开疆拓土并无助益。
  她不在乎,见过都督府里女眷的明争暗斗。
  高低名分,最终都被豢养在四面方方正正的红墙里。
  笼子里的金丝雀,终归是郎君们的点缀。
  她是个极贪心的女人,偏偏正拥有的不是她想要的。
  那一日,躲在隔扇后听了阿兄的陈词。
  她恍然惊醒,自从生下孩子,所谓贤良,不过是屈从于现实的妥协。
  她心里的火苗一直在跳跃,只是被埋藏得更深。
  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正如阿兄说的,就算檀侯倒行逆施,终有一日会死。
  可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狗贼安享富贵几年、十几年再死。
  英魂在天,正看着这一切。
  但她仍旧下不了决心,必须要以命换命吗?
  她望向李崇润。
  漆黑如墨的瞳眸里暗戚戚的,有种破碎的忧郁。
  会有不舍吧。
  缨徽不十分确定,却不肯再骗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说。
  李崇润闭眼,突然感觉到了十分的疲惫。
  他扼住缨徽的手腕,声音中满是丧气:“你的心里可以没有我,但是你要活着,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从今日起,不许离开都督府半步。”
  要拽走,缨徽忙握住他的手,问:“以你目前的实力,能与檀侯相抗衡吗?”
  李崇润道:“抗衡不了。”
  缨徽一阵失望,听他又说:“檀侯这些年雷霆手段,丧命在他手里的冤魂无数,如此威势之下,无人能抗衡。除非他暴毙,麾下部曲群龙无首,趁乱易帜,否则幽州只能甘居其下。”
  李崇润刚刚继位时也曾有过野心。
  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理政,他突然有些理解当初大哥和四哥的妥协。
  实力悬殊,正面相击无异于以卵击石。
  缨徽恨恨地低语:“我不信就杀不死这个狗贼!”
  李崇润掰过她的脸,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他能称霸至今,身边防卫极严,徽徽,你杀不死。”
  缨徽问:“那阿兄呢?”
  李崇润面上闪过一丝怜悯:“他也不行。他不是要去杀檀侯,而是要去送死。”
  谢世渊为缨徽做得种种,不过是在准备后事。
  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也不愿再偷生。
  血海深仇太过沉重,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煎熬下苟活的。
  所以他把兵符给了李崇润。
  既是为了缨徽,也是为了他自己。
  李崇润的身上,有谢世渊唯一能看到的希望。
  他相信,如有一日檀侯败北,必然是败在幽州的铁蹄之下。
  所以,用兵符做最后的相助。
  对了,兵符。
  缨徽提醒李崇润:“我阿耶已经来幽州数日,你就没向他提过兵符的事?”
  李崇润哑然失笑:“静安侯说他只知有此家传之物,但从未见过。五年前你祖父逝世时,也没有向他提到过这件东西。他的言辞恳切,我都分辨不出他究竟是不是在说谎了。”
  缨徽心里有个疑影儿,总觉得她阿耶不像是能拿住这么重要东西的人。
  他重利贪婪,身上凡有一件值钱物什,必然早早换了权位。
  就像当初他对自己那样。
  可是,如果兵符不在京兆韦氏的家主手里,又在哪里呢?
  也罢,钟离氏驻守长陵近百年。
  兵符之说虚无缥缈,谁又知道,就算集齐了兵符能不能调遣他们呢。
  李崇润将缨徽带回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