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揉捏缨徽的手,万分地不放心。
  也只有轻声嘱咐缨徽几句,放她离去。
  在缨徽的记忆里,四娘子侯罗绮是个极疏淡的影子。
  像柳梢的一抹弯月,像芙蕖上弥漫的薄雾。
  在沈太夫人显赫的地位下,和过去的四郎一样毫无存在感。
  可如今再见,却大变了样。
  她身着妆花缎齐腰襦裙,
  暮山紫的色泽衬得容光焕发。
  佩戴珍珠链银丝香囊。
  绾别致的灵蛇髻。
  正觥筹交错,迎来送往。
  见缨徽来了,她忙让人将笙蹄摆在自己身边。
  “妹妹,我要见你一面真是不易。”
  她出身南郡,口音软糯,听得人心里酥酥的。
  缨徽笑说:“七郎怕四哥这里事忙,我又没有分寸,来招人嫌就不好了。”
  很隐晦的恭维,让四娘子笑靥如花。
  她以帕掩唇,道:“他们郎君在外头忙,干我们深宅妇人何事。咱们只逍遥咱们的。”
  幽州春时盛行流花宴,妇人簪花相聚。
  冷热盘碟顺着曲水飘来,一天筵席不绝。
  过去沈太夫人很爱举办这种宴会。
  现在轮到了四娘子。
  缨徽听着席间嬉笑。
  突然想到,都督过世不过月余,还在丧期内。
  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见如今李崇游得势。
  沈太夫人那么要强的人,大概很难受吧。
  缨徽有一搭无一搭想着闲事。
  不时同四娘子闲聊几句。
  待宴席散了,四娘子独留下缨徽。
  她送了缨徽一件礼物。
  奢华的九色玉钗。
  从钗身分出来九种颜色的玉杈,雕琢成姿态各异的凤凰。
  “妹妹是西京来的,这正是从西京传来的宝贝。据说是宫里贵妃戴过的。”
  四娘子说。
  缨徽推辞。
  她坚持,拉扯几番,缨徽只有收下。
  如今,她才品出些味儿来。
  四娘子坚持要她来,是想通过厚待她而笼络李崇润。
  看来,李崇游很看重李崇润,觉得他很有用。
  真是左右逢源啊。
  缨徽想,沈太夫人那么刻寡的人偏对李崇润另眼相看。
  陈大娘子更是引为心腹。
  就连原本应该关系微妙的四郎都想方设法拉拢他。
  七郎的手段高深远超缨徽的想象。
  李崇游回来了。
  他与缨徽招呼过,笑着执起四娘子的手,道:“檀侯派来的孟宣抚使正在都督府内,沈太夫人张罗了小宴席招待,不若我们去凑凑热闹。”
  原本想要告辞的缨徽立即不打算走了。
  四娘子对沈太夫人的严苛心有余悸,面露退缩。
  李崇游宽慰:“你不必担心,这会儿再去管保她们都换了嘴脸。”
  他展露威风,终于注意到缨徽。
  随口道:“韦妹妹也一起去吧。”
  缨徽就等他说这话,忙道:“那我就陪在四嫂身边吧。”
  都督府已撤下了素幡。
  李崇清生前蓄养的那些莺莺燕燕都被遣至庵堂清修。
  整座宅邸一片沉沉死寂。
  缨徽随着四郎夫妇向沈太夫人请安。
  沈太夫人待她再不如往日客套,甚至不时流露出厌恶。
  七郎肯让她出来,必然是过了明面的。
  至于他如何说服太夫人的,缨徽就不得而知了。
  这些不重要。
  宣抚使孟天郊年近不惑,其貌不扬。
  相较之下,他身侧的少年身高八尺。
  秀目高鼻,神采奕奕。
  有人介绍,说他是镇北将军之子薛昀。
  薛昀极擅言谈,妙语连珠。
  将众人都哄得开心。
  他很快摸清形势。
  先敬李崇游,后又来敬四娘子。
  客套几句,顺势走到了缨徽身前。
  “我见过娘子。”
  他轻声说。
  缨徽细看他的脸,摇摇头:“我不记得见过将军。”
  薛昀微笑:“去年浴佛节,清泉寺外,娘子乘马车而来,曾掀起羽帘向外看。我恰恰经过,一面惊鸿,至今难忘。”
  缨徽实在没有印象,还是装出想起的模样:“是那回呀。”
  薛昀道:“我曾去西京拜见过静安侯,说起娘子,他也十分想念。”
  他的目光流连于缨徽的脸,流露出几分执惘。
  缨徽见惯了这种目光,十分不耐。
  借口出来更衣,朝白蕊使了个眼色。
  白蕊有些不情愿,还是犹犹豫豫地去了。
  都督逝世后,主院的侍女或发卖,或被陈大娘子重新派遣了活计。
  从前主院的管事女官玉静被送去清扫佛堂。
  玉静就是当年静安侯派到都督府里的耳目。
  一直与她联络的都是白蕊。
  到底多年主仆相依为命,白蕊还是向着缨徽。
  先前没把她和七郎的私情泄露给玉静。
  缨徽求了白蕊多日。
  又编了些拙劣的谎话。
  白蕊才勉强答应把玉静给她用。
  “我只想知道都督府内可有刑囚的密牢?若是有,在哪里?”
  玉静看向白蕊,白蕊只有替缨徽圆这个谎:“侯爷密令。”
  思忖片刻,玉静道:“有,就在御宿堂底下。可是……都督生前在那儿关押了一个重要人物,守卫森严,怕是不好接近。”
  缨徽绕了无数圈子,终于摸到艮节,丢下一句“多谢”,忙飞奔回宴席。
  宴席上的氛围古怪至极。
  李崇游明面上对太夫人恭敬之至,却不停打断她说话。
  席间众人相互交换神色。
  皆噤若寒蝉。
  缨徽观察着他们。
  脑中不停分析这些关系,试图寻求突破。
  正当她百思不得解时,小厮颤巍巍地跌进来禀报:“太夫人,不好了,玮郎君今日巡视驻军,马受了惊,把玮郎君颠了下来,跌伤要害,只怕……”
  沈太夫人脸色大变,追问:“只怕什么?”
  “只怕命不久矣。”
  席间哗然,再无兴致,各自散去。
  沈太夫人和陈大娘子匆匆赶去军营。
  缨徽看见,无人注目时,李崇游握住了四娘子的手。
  面上挂着扭曲的快意。
  她急忙把目光收回来。
  李玮并没有活到娘亲和祖母赶到,在粗陋的营帐里断了气。
  都督死后,他那矜贵独子也潦草追随他而去。
  缨徽对李玮的唯一印象,就是偶然在庭院遇见,他会客客气气唤一句“韦姑娘”。
  平庸而温和的孩子。
  她心里不是滋味。
  可是想到正身陷囹圄阿兄,也顾不得为他人伤心。
  想的却是如果为李玮发丧,她可以再去一回都督府。
  至少要确认,关在地牢里的是不是阿兄。
  她辗转反侧,稀里糊涂睡过去。
  将要天亮时,李崇润才回来。
  他脸色阴冷,将睡梦中的缨徽拽起来,质问:“我竟不知道你何时招惹了镇北将军的儿子。”
  “那是谁啊……”
  缨徽睡得迷迷瞪瞪。
  忽的想起来,揉揉惺忪睡眼,“薛昀啊,不过说了几句话。”
  李崇润怒道:“你还想骗我。只说了几句话,他会向我讨要你?”
  第15章
  缨徽一刹清醒,瞠目:“要我?要我干什么?”
  李崇润怒极反笑:“你说呢?要你回去当祖宗,天天供着你?”
  寝阁里几息静谧。
  缨徽烦躁地挠了挠头。
  顶着蓬乱的青丝瞥向李崇润:“你朝我撒什么火?又不是我要跟他。”
  这些男人张口闭口要这个、要那个。
  仿佛讨要的对象只是个物件,而不是个活生生的人。
  真是讽刺。
  缨徽愈加愤懑。
  站在螺钿床上,恶狠狠问李崇润:“你答应了?”
  李崇润冷声说:“你想得美,你这辈子只能在我身边,别的男人想都不要想。”
  缨徽舒了口气,盘腿坐下。
  抚平胸膛蹿用的火气,又想起什么:“那……”
  “我打了他。”
  李崇润斜靠在床围上,漂亮幽暗的凤眸里有邪恶的光,“狠狠地打。”
  缨徽有些犯嘀咕:“薛昀是镇北将军的儿子,你这样……”
  李崇润不屑:“一个朝廷派来镇守潼关的三品将军的儿子,能耐我何?敢觊觎我李崇润的女人,我没将他打死,已是天大的仁慈了。”
  他脱了外袍,大咧咧坐在床上。
  抚摸缨徽的面颊,似笑非笑地问:“真没与他私相授受?那日宴请孟天郊,我被四哥派了差事,没在你身边,你同他见了面,也说了话吧?”
  这疑神疑鬼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