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一户矮屋里,几人围着张破桌,眼盯着铺在桌上的咸和洲地舆图。
  “近四天,屡有船只送客往孟元山,可就是不见那些客离开。”云崇悌指按在唇上,他寻匠人专门制了副龅牙。
  “附近的河灯被孟元山全买了,总计过三千盏。”装扮成坨子的记恩,哼哼两声:“过去可没这样,看来他们的大事是真到了紧要关口了。”
  一副土地主打扮的云崇青,微笑:“这场祭祀越盛大,来的贼匪就越多。今晚祭祀之后,那些人里应有大半会离开,追随完颜氏南去。”
  “你们说…”云崇悌问:“邵家会来人吗?”
  这云崇青还真思虑过:“以邵书航急功自大的性子,应该不会错过此次祭祀。”他若猜得不错,皇上派往南塑查巫族遇袭之事的冯大人与席大人这会…应已在汇安。
  八成汇安那也是今晚动手抓人。有明朗接应,邵启海又丁忧了,那方势力不难铲除。
  和泽省济阳那…每年寒食、中元、冬至,盛家在外的族人都会回归族里,祭祖。他计较过,十有七八冠家会择在这时动手,将盛家一网打尽。
  沐二哥去的就是和泽省。金俊在那,他行事上也能便宜许多。
  皇上最后派出的南下平乱的五千精兵,名上是由京机卫右副统领萧河领。实则,二月下旬辅国公世子韩南渊的嫡长子韩斐然已经抵通州府。此事,是沐伯父透露予他。
  皇上将冠家一行交于韩斐然捉拿,用心不浅。
  明日就是清明,天很应景,阴沉沉。酉时,飘起濛濛细雨。暮色降临,长洲上多了凄凉。今晚冷清,这方也无人巡逻。河上,还有三两小舟在等客。
  天黑尽,孟元山上灯火通明,哀哀戚戚的管弦音随小风飘远。一富丽画舫自下游来,船上公子煮酒,美眷音甜舞美。绕山游一圈,不留恋顺风离开。戌时末,雨停了。一盏盏河灯被放逐河面,乘波而去。
  不知何时,十数辆马车驶到长洲边?纤弱的身影踩着脚凳下车,她们个个披着斗篷戴着连帽,黑纱半蒙面。隐在黑夜里,像幽魂一般。清凌凌的眼眸,望着孟元山那方。
  马车调转方向,往回。挂在车厢一角的风铃,叮叮当当。大概两刻,又送来上百一样装扮的女子。
  许是潮湿,长洲上的星火没能久留。子夜过后,宁静的河面起了哗哗划水声。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舟载着人离开孟元山。
  孟元山上擂起了鼓,像是在送别勇士。
  舟快抵岸时,舟上的人隐隐约约看到身影。沿岸站立的女子,盯着他们。马车送来最后一批客,像之前几回那样,转头叮叮当当地离开。
  有长舟抵达,舟上七人跳上岸。其中有一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位女子领着九同伴从那行人身边过,往长舟,语调幽幽:“无家可归的游魂。”
  问话的人才祭过亡灵,心境正低沉,听闻此话以为她们是同族,口气柔软了些:“你们来得太晚了。”
  首先上船的女子,正是悦上越,她掩在面纱后的唇角微扬:“不晚,刚刚好。”云大人说得不错。冠家摊子铺得大,又这么些年过去了,管理上很难做到一丝不漏。
  舟陆陆续续靠岸。岸上的女子底气正得很,有空舟就上。不及一刻,她们就全登了船,往孟元山去。
  要离开的人,也不久留。只他们没想到才离河边不足百丈,就闻咻一声。
  一人倒下。
  “小心戒备…”众人警惕,却已经晚了。密密麻麻的箭矢袭来,根本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顿乱射后,等候多时的五十明卫冲出做先锋,上千巫女随后。
  那行人也精,不少未受伤的趴在地装死。敌露面,他们立马爬起搏杀,一边还大喊:“有敌袭。”
  悦上越就在等着这音,见“船家”变脸,右手一甩,一根银钗刺穿了他的喉。经过二十天的苦练,巫女的手个个快狠准。不过十来息,她们就控制了河面上所有小舟,见下游挂灯的船来,立马加快往孟元山划去。
  孟元山上已发现怪异。今儿这样的日子,喜好红艳的落桑也穿得素净。她站在飞鹰台,望着那些逼近的船,面无表情。不远处,巨大的鼓上,赤着脚的两女仍在舞。
  观舞的不是旁人,正是留了髯须的邵书航。
  在看清船都是空的时,落桑转身:“有客来扰,请神弓营。”
  四周立时安静,正倒酒的邵书航尚有些迷糊,但见鼓上背靠背站立的女子放哨箭,心神一下子绷紧。
  哨箭升空,孟元山灯火熄灭。此时悦上越一行距孟元山也就三五丈,她们立时弃船投入河中。控船的巫女没有下水,反桨往回去接援兵。
  孟元山没能静谧多久,就有惨叫。
  “啊…什么东西…啊…”
  “是蜈蚣呃…”
  接二连三,惨叫此起彼伏。仍站在飞鹰台的落桑心绪渐渐不稳,她知道那些不是蜈蚣、飞蛾…是毒蛊。细细回想之前,神思定在那艘画舫上。她蓝灰色的眸子流露阴狠,一定是那艘画舫。
  巫族怎么会来袭孟元山?有什么呼之欲出,只落桑不愿相信:“把那些船沉了。”
  神弓手才上箭,呜呜号角声入耳。落桑一愣,猛然转身望去。一片漆黑里,一点星火亮起。然后两点、三点,很快灯火照亮了整艘画舫。
  画舫的甲板上,云崇青一身黑色锦衣。左边悦离穿回了她巫族族长的服饰。
  正当落桑凝目急欲看清时,画舫的灯又灭了。悦上越一行已经扒上了孟元山,稍稍沉定气息,手下一个用力,上了石台。
  “什么人呃…”
  利索地杀了巡卫,出手的几巫女放下臂膀,快速给窝弓上短箭。下游来的船,灯已熄。神弓手即便占据有利地势也难对准,除非点灯。
  巫族人长期生活在南塑茂林地,对周遭感知异常敏锐。当找到一窝点,大战起。
  画舫环山游,一会灯亮一会灯熄。悦尚韩领八十女,弃画舫上了孟元山。
  云崇青看着明卫登孟元山,看着人从山上坠落…看着血流进河里。风呼呼的,直至东方见白时,孟元山上安静了。
  而这时,距离此方仅三十里的一条小街上,两青壮打着哈切来到一间铁铺外。走在前的那位,摘下挂在裤腰上的钥匙开锁。两人推门,准备找地方先歇会,只脚才跨入两步徒然顿住。
  藏在门后的黑衣人一剑横扫,两人·头落地。
  铁铺的门关上,十息后又打开。
  天亮后,悦上越下到孟元山临河的石台,拱手向停泊的画舫:“云大人,可以上山了。”
  席义站在半山腰,朝着望来的云崇青点了点首。
  跳下画舫,云崇青与悦离并肩上到孟元山顶。仙客春居外,一女子瘫躺着。他走近,一眼认出:“落桑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下巴被卸的落桑,漂亮的眸子里爬满血丝,愤恨地盯着俯首看她的青年。
  云崇青轻笑:“不用这样愤怒憎恨。我来拿你,也是想让你早日与冠…”手背到后,眯起右眼,装作思索,“不不,这样称呼有些不敬,应该是完颜氏亲族团聚。”
  闻话,落桑啊额两声,极力挣扎。只她手脚都被卸了,难以动弹。云崇青移步向被押在地的邵书航:“邵关不够你折腾的,你跑去南川,把郭阳害惨了。”
  邵书航惊惧,两眼勒大了上望云崇青。下巴被卸,兜不住口水。黏腻的银丝,拖到地。
  “才消停多久,你又跑来孟元山呵…”云崇青冷笑:“你还真是哪热闹往哪凑。”今日开晴了,仰首看碧蓝天,“不过以后也没机会了,纥石烈…书航。”
  当飞鹰台的匾落地时,南去的冠文毅右眼皮跳了下。他不喜欢路道两边的灌木林,敛目俯身,打马疾驰。跟在后的三十六人,随之加鞭。
  高空有鹰俯冲而下,一双泛着冷光的鹰眼紧盯着一只被马蹄惊到的灰兔。
  利爪抓向兔子后脖,兔子急躲。鹰抓空,扇翅膀转向再袭。兔子一急竟蹦起返身四爪朝天,蹬向逼近的鹰。
  冠文毅心不由绷紧,正要打马,眼睫一颤,不做犹豫两脚一蹬离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跟在冠文毅后的伯仲躲闪不及,被一箭穿喉。
  十丈外,一身着破缕戴着斗笠的男子,从背后再抽一支箭矢,上弓拉满。马感知危险,刹蹄嘶鸣。也就这瞬间,无数箭矢从路道两边来,杀向马匹。
  在见到京机卫右副统领时,冠文毅知道自己输了。他不甘,泛着泪光的双目盯着前方。
  仍旧站在路中央的男子,放下弓,摘下斗笠,露了真容,勾唇一笑:“文毅叔,好久不见。”
  “你…你是?”冠文毅惊诧,脑中浮现出一人,韩南渊。
  “韩斐然。”男子笑容温暖:“韩南渊的长子。”他终于回来了。流放时,他七岁。姑母有想过让他诈死遁逃,但他不愿。因为韩家嫡脉没人了,他不能死。即便是诈死,也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