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被关了半月的朗羡,早已不见了当初的矜贵奢华,发灰白油腻,面皮松弛胡子拉碴,就连身披的黑狐大氅都少了光泽。佝偻着腰背,一身的颓丧暮气。干裂的唇口,动了动,许久才发声。
  “大人,朗家无亏待陈氏。陈家淘私盐被查,陈溪娘得知,就逼迫朗家搭救。可朗家家风正气,世代行事清明,何曾下作过?陈家贩卖私盐,证据确凿啊…她陈溪娘身为朗家妇,是分毫没为朗家想。逼迫不成,就大闹,甚至以腹中胎作威胁……”
  这些话,沈益已经听够了,看着堂下每每言此都有愤慨的朗羡,眼里流过不屑:“本官问的是,你朗家家风正气,为何在陈溪娘死后,大动其嫁妆?”
  话被打断,朗羡静默几息,声小了两分回到:“陈溪娘的嫁妆,是刁谢氏许给朗家的。”
  “你提到的刁谢氏,可是陈溪娘之母谢雨娘的嫡长姐,谢韵南?”沈益再问。
  朗羡点首:“是,就是那位嫁到兰凌刁氏的谢家女。”
  倒有几分心机。他不会以为死无对证,就能将这疑点糊弄过去吧?沈益冷嗤。
  “谢韵南深受兰凌刁氏家风影响,行止正派,她为何要将陈溪娘十五万金的嫁妆许予朗家?她不知陈溪娘的嫁妆,乃陈家贩卖私盐所得的不当财吗?还是你朗家不知那嫁妆来路不正?”
  厉声之下,朗羡辩道:“陈溪娘死后,我…我伤心欲绝,一时疏忽了后宅,让一些恶仆欺了韶音和溪娘留下的家下人。谢韵南来访,以为朗家亏待韶音,才才才做主许了溪娘的嫁妆。那时,也恰逢朗家困顿,朗家…朗家这才动用了溪娘的嫁妆,想着以后再补回。”
  坐在沈益左下旁听的冯威,抬手抚须,双目微凝。都到了这份上了,圣上盯着,朗羡不会以为他还有什么倚仗吧?
  “简直一派胡言!”沈益惊堂木一拍,直问道:“朗家既困顿,为何在娶陈溪娘后不索十万金?是因家风不欲徇私为陈家办官盐文书,还是早知陈家会被查?”
  朗羡像被戳中了心窍,猛然抬首,瞠目瞪向堂上沈益,急道:“不是的,朗家不知陈家……”
  见朗羡的样儿,沈益已知自己近日推测不错,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是谁向朗家透的风?陈家金库会被盗,朗家是不是事先也知情?”
  “不是的,朗家没有。”
  朗羡急得向前两步。立于堂下的总捕头周直,提高挎刀,挡于前,双目冷对。吓得他不由后退,回到原位。吞咽了下,勉力镇定下来,拱手向上,朗羡目光直视,恳切道:“朗家真的什么也不知。但照陈昱之一众的放肆,陈家被查亦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沈益看着朗羡:“这是朗谢两家以为的吗?我等外人想,有谢朗两姻亲,陈昱之拿到官盐文书,是迟早的事。”从冠南侯提出要查南泞私盐,到大理寺与户部启程赴南泞,这之间也就三五月空。
  当然那时冠文毅才袭爵,要在朝中站稳,是不会无端端提南泞私盐。只他是什么时候盯上南泞私盐的?朗家又是什么时候得晓冠文毅盯上南泞私盐的?
  许是心虚,朗羡眼神有了躲闪。
  沈益眼里闪过厉色,南泞私盐案,陈家金库被盗,三十四年过去了,他大理寺至今难平。与冯大人一般,他不以为樊仲会甘为下流。可惜一切无对证,大理寺无从查起。这次为皇上讨金,倒是给了他思绪。
  作者有话说:
  垂死梦中惊坐起,一看停更三月已。很抱歉,现在才回来。之前心肌炎,因为大意,被查出时已经有些严重了。原本接受治疗,都快好了,八月底就出去溜达了一回,吹了一会小风,完了,当晚就发热,烧了两天(不是新冠,核酸都是阴性。切身证明了感冒发热做核酸,不会阳性)。因为冲突,有些药还不能用,只能扛着,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之后半月,我火燎燎的,金银花露当水喝都没用。然后作者君就躺平摆烂了(捂脸)。感冒好了,继续药物治疗心肌。
  目前身体已经痊愈了,躺平摆烂的日子…真的好过,刷一下就过去了。这两天都在慢慢找回手感,明天正式恢复日更6000+
  第64章
  南泞陈家,能靠着淘私盐攒下那般家底,陈昱之及其父,绝非泛泛之辈。十万金娶高门庶女,除了攀附士族求官盐文书,应还想着妻贤教后嗣。有此两点,十万金倒也花的值。
  可攀附士族,私盐贩子哪比得上正当盐商?底子不薄,陈家为何不走盐运司拿了官盐文书之后,再重金求娶士族女,那不是更体面?这是一疑。
  第二疑,士族不少,为何就看重勐州谢氏女?勐州距南泞可不近。沈益手紧握惊堂木,堂中静默,晾着朗羡,让他兀自惶恐。
  陈家为陈昱之求娶谢雨娘时,当文昭十六年。文昭十三年至盛平元年,管着南泞一代盐务的怀泞盐运使张坦义,乃谢翀的学生。时任礼部尚书的谢翀,就是出自勐州谢氏。
  之前与冯大人在后堂细理了一番,他们以为,陈家也许有想过走盐运司办官盐文书,只是…走不通。为何走不通?有人把路给堵死了。财帛动人心,走盐运司,十万金可不能全进了私囊。
  另,陈家家底远不止十万金。若轻易许了官盐文书,还怎么拿捏?至于之后的西平朗氏,陈溪娘嫁时,是谷晟六年。当时的怀泞盐运使是白彦行,津州人士,不是什么大族出身。蹊跷就在这,他和冯大人不以为张坦义离任后,还能一直把着怀泞盐务。
  可陈昱之却十万金嫁女?谢家的亏,陈家是还没吃够,另换一家接着吃亏?
  显然不是,这里肯定还藏匿着别的事。今日提朗羡一探,果然如他们所料。
  沈益瞧着时候差不多了,放缓了调道:“俗话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陈溪娘为你诞育一女,腹中还有胎。她堕崖,一尸两命,你朗家竟连尸骨都不收殓,就草草办了白事,未免也过于凉薄了。”
  朗羡神情紧绷,他不晓堂上沈益今日为何这般不依不饶,但直觉此回事怕不是交了十五万金就能了的,心里不断地念叨要镇定,不能乱了阵脚。
  “大人,溪娘是威胁朗家,不顾我苦苦相劝与哀求,弃女离开西平的。我…我当时深恨,发誓再不管她。听闻噩耗,我悲痛不已,但更恨她为救娘家魔障了,不顾念与我的夫妻之情,不顾念幼女。”
  说到此,朗羡老眼泪湿,悲苦浮于面:“故…故没将她收敛,也从此再不愿去想骆轴崖。”
  敢情陈溪娘葬身骆轴崖,全是不识好歹咎由自取。沈益轻嗤:“原来如此,本官还以为陈溪娘于你与朗家,都是块抹不去的污秽。”
  “大人怎么会这般想?”朗羡痛心疾首。
  沈益心头不快,若非目前没拿着证据,他还容朗羡此刻站着答话,早大刑伺候了。知道今日问不出什么关键,摆手让周直押人下去。
  朗羡也松了一口气。
  冯威起身,与沈益一道回去后堂,在六棱桌边落座:“按例,陈家有没有上请盐运司核审,下发官盐文书,怀泞盐务记档上都该有记录。”
  “可若是盐运司故意,记档上也能干净。”沈益叹息,拎壶倒茶。
  冯威点首:“确实。”地方大吏,只手遮天,不是没有。
  送一杯茶予冯大人,沈益端杯闻茶香。此回查陈溪娘之死,皇上意在追讨陈家贩卖私盐所得不当财。过去十来日,提审了谢、朗两家几十号人,虽没像今日这般追究,但他也将南泞陈家私盐案拉长了线,再次进行填充。
  这一填充,还真发现不少疑点。
  “不瞒冯大人说,即便今日您不来,沈某也是要借机深查陈溪娘之死。”
  冯威小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南泞陈家案,沉积已久。明上罪首乃樊仲,但真凶是谁,你我心里当下虽不明,可也清楚…”转首望向右,“那人藏得极深,权势不小。”若非沈益底子清白,他也不会走这一趟。
  沈益攥紧杯子,沉声喃道:“杀能臣,藏五十万金!”
  只此两种,就叫冯威骇然:“沈大人若能查明…许会青史留名。”
  屋内沉寂片刻,沈益蓦然笑之:“冯大人推举了。”
  “但查时也万要顾全己身。”冯威不是危言耸听:“那人能让樊仲消失……”
  话未言尽,但沈益已明了:“多谢冯大人提点。皇上既让沈某查陈溪娘之死,那沈某就查陈溪娘之死。”
  观沈益神色,细细品之。冯威抬手抚须,心中了然。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盯死朗家就陈溪娘之死刨根究底,不作其他想。那背后之人,未免旁生枝节,定会让陈溪娘案尽快了结。
  “沈某一定还陈溪娘、朗韶音一脉公道。”
  云崇青今日下值较早,回到府上,换了身便服就携愈舒往竹铃居了。莫大山下午对景画寒风袭青竹,诗尚未题,见学生来,立时搁笔:“你们来得正好。”
  “老师。”云崇青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