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白发苍苍的幕僚面红唇润,坐着不动,老眼看着毛笔滚下笔搁,墨染了纸,不由拧着一双稀疏眉:“为上者最忌喜怒显于形,老夫还望王爷多修行。”
  修行?瑛王嗤笑,他已经修行够久了。这孟夫子不会以为施计助诚黔伯府解了困,便能当他瑛王府的主了吧?
  姚成畏罪自杀,父皇肯定已经得到信了,可姚府还圈着。他不知道父皇在等什么,但却清楚此般圈着不治罪,十有七八是父皇对海山岛之事起疑了。
  瑛王轻吐息,拳却握着更紧,眼睫颤动着下落,看向沉下脸的老东西。
  目光对上,老者心一颤,勉力维持着面上的不认同:“王爷是觉得老夫说的不对?”
  瑛王紧握的拳头蓦然松开,粲然笑之:“怎么会?孟夫子说的对极,是本王失态了。”慢慢坐回太师椅上,“本王还想请教夫子,老四落着个好王妃,接下来咱们当如何应对?”
  “现王体弱,人尽皆知。目前在他未对外宣口痊愈时,王爷暂可不必过多在意。”老者心提着:“皇上膝下七个皇子,于您威胁最大的还是八皇子,卓瑧。”
  这还用他来告知?瑛王点首:“确实。夫子提起小八,难道是想到怎么解决了?”
  沉静五六息,老者言道:“八皇子有三靠,一是外家沐宁侯府,二是掌着大半后宫的母妃,三则是皇上。自辅国公府崩了后,沐宁侯府、镇国公府等都加强了防卫,王爷很难插·进手。皇上那,老夫以为也不宜多动作。那就只剩沐贵妃了。”
  瑛王来了兴致,让他继续往下说。同在四妃位,沐贵妃比他母妃还要小四岁,可十多年过去了,他母妃一点宫权没抠着。由此可见,沐贵妃不好对付。
  “该是用太医的时候了。”老者两手抠着膝盖骨,目光沉定:“女子何时最孱弱?怀喜生产时。”
  这个老东西还真阴损。但瑛王也不得不承认,他拿的“偏方”确实可用。
  “江陈已得父皇重用,早非当初,恐邵家难以拿捏。”
  “拿捏不住,那就投其所好诱之。宫里的妃嫔,哪个不想多子多福?只要江陈有法子,沐贵妃一定乐意听从。”
  “你就不怕弄巧成拙,让她得子又活命?”
  “那也是罪。十根手指还分长短,沐贵妃也是人,也有喜恶。一旦她端不平了,皇上第一个厌的就是她。两个儿子也会因偏颇与之生分,更可能兄弟阋墙。”老者敛目:“就像皇上和明亲王一样。”
  他们在说着阴谋诡计,云崇青于乾雍殿再次得见八皇子。八皇子面上神色与往日无差,给皇上行过礼后,微笑着朝向右:“云修撰,请起。”
  “谢八皇子。”云崇青还要编录今日的赐婚圣旨,起身便回去书案后。
  封卓瑧走近龙案:“父皇叫儿臣来可是有事?”现王妃定了,后宫正热闹。他刚在母妃那,听说贤妃打了个爱嚼舌的宫人。许昭仪闷坏了,招了理王妃进宫陪伴。怕理王妃也闷,将伺候她的两个模样好的宫女赐下,陪伴理王妃。
  这是儿媳妇拼不赢,准备拼子嗣了。
  皇帝忙了一上午,午膳后也没歇息,这会正觉累。搁下朱笔,后仰靠在龙椅上,抬手揉压睛明穴。
  “还有一摞折子,你过来帮朕看一看。”
  角落处的云崇青眼睫一颤,龙案上没批复的那摞折子,皇上已经全阅过了。
  封卓瑧趴到龙案上,细细打量起他父皇,玩笑着问:“您是在给儿子设套吗?”他才十二岁,在父皇、母妃面前,偶尔天真还是被允许的。
  皇帝指没离睛明穴,只睁眼瞟了儿子一记:“你都是朕的,朕套你什么?”皇子公主里,也就只有这个敢跟他玩笑了。
  “既然如此,那儿子遵命。”封卓瑧端正身姿,手轻巧地拿了一本折子,翻开一目到底,看完长眉微蹙:“西顺侯请立次子罗冬阳为世子?儿子记得这罗冬阳是西顺侯继室所出。那继室还是原配的庶妹。”
  西顺侯府,云崇青知道,虽非开国功勋,但祖上领兵抵御过南疆侵犯,屠蛮兵十万,得封侯爵,五代斩。现在的西顺侯罗一潇是第四代,娶妻勐州谢氏女。原配逝后,抬了陪嫁的媵妾做继室。
  前年秋,原配子罗东闻出京,去津州檀善寺里为母做法事,与随侍的小厮在禅房鬼混被几个僧人撞破。当天下着雨,檀善寺方丈惩二人各三十仗,然后扔他们下山。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罗东闻就毁在断袖之癖,不敬神明不敬亡母上。
  皇帝放下手,看着儿子:“说说你的想法?”
  “父皇见过罗冬阳吗?”他见过罗东闻,五岁时。封卓瑧还记得当时情景,中秋宫宴,母妃繁忙又要陪在父皇身侧。那天伺候他的宫人,一个接一个的不是肚子疼就是被绊住。他追着只瘸腿鸟儿一路到千丽荷玉池。
  鸟儿身轻,跳池落在了荷叶上,他还想追,正要跳时,耳朵被人拉住了。还以为是母妃,结果一掉头瞧见的竟是张生脸。他立马问道,你是谁?
  罗东闻自报了家门。那时他也才十一岁。其后十余步外,站着随时准备出手的大舅,沐宁侯世子。
  因为外祖母一脉,封卓瑧不喜勐州谢氏,但对罗东闻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和煦”二字上。那个人,应该是个知分寸的,怎么会在祭奠亡母时,寺院禅房里胡来?
  皇帝心里满意:“见过罗冬阳,也见过罗东闻。”
  品着父皇面上的神色,封卓瑧明白了这些折子父皇已阅:“所以父皇决定留中不发?”
  “事情未明时,朕就准了,万一叫小人得志了呢?”不发也不止于这一点,皇帝轻哂。他虽不服老,但年岁摆在此,心中再不愿,也得为将来的新君铺几块能落脚的地砖。
  封卓瑧合上折子,放于一旁:“谨慎为上,儿子受教了。”
  皇帝肃起脸:“君王一笔红批,牵扯万千多,马虎不得。”他可不想哪天死了,还要遭后世唾骂,转眼向角落搁笔的那个,“说来你们两跟勐州谢氏,关系还匪浅。”
  “儿子不太清楚,您去问母妃吧。”封卓瑧笑着推脱。
  “别人还知道来几句模棱两可的说辞,你倒好,不想回就让朕去问你母妃。”皇帝瞥了一眼儿子:“云爱卿,你来说。”
  说勐州谢氏吗?云崇青眨了下眼睛,拱礼回到:“皇上,提及勐州谢氏,臣想起一事。谷晟十二年,南泞盐枭陈家金库被盗,所有人都说陈家不当之财落于贼人手…”
  封卓瑧又拿了一本折子,眼看向崇青舅舅,直觉几家要不妙。
  “臣不以为然。”既有机会,云崇青当然提一提旧事:“皇上应知道臣岳母出身西平朗氏。据臣妻子说,外祖母陈氏是携十万金嫁妆嫁进朗家的。后几年,陈家每年都有分利予外祖母。外祖母又擅经营,其葬身骆轴崖时,嫁妆多达十五万金…”
  皇帝听到十五万金时,眼波生笑。云崇青不愧得他心,确是个好臣子。
  “随在臣妻左右的常汐,她的娘亲乃岳母的乳母,是外祖母陈氏最信任的人。她临终前有留言…”云崇青开始编:“外祖母在听说陈家被查时,就整理嫁妆,准备将不当财上缴朝廷。并且去信勐州谢家,要谢家归还当初陈家聘女的十万金。”
  精彩,封卓瑧不用去看父皇,便知其高兴得很。二十五万金,足够将千里汕南堤坝推了重修了。
  云崇青接着道:“只是外祖母在赶去南泞的路上,马被条疯狗惊了,葬身骆轴崖,上交不当财的事就不了了之了。岳母出嫁,嫁妆也仅有一万两银。
  前些天落雪,沐宁侯夫人还感叹,臣岳母活得不易。因着外祖母留下的嫁妆,幼时几回差点活不下来,没想到…她终还是年纪轻轻就去了。”
  皇帝笑目,明白云崇青在意指陈氏的死,并非出于意外,而是其要上交二十五万金脏财,保娘家族人命,才引来杀身之祸。转动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勐州谢氏、西平朗氏…确实太贪了。
  二十五万金!这可是买卖他的盐得来的,皇帝在想,怎么才能追回呢?
  封卓瑧故作疑惑:“崇青舅舅,舅母知道温家为什么会娶韶音姨外婆吗?”
  云崇青拧眉,沉凝两息,见皇上也盯着不敢有隐瞒:“具体的臣也不知,只晓这门亲事是温尚书给定下的。臣岳母是进了温家门,过了几个月才知道温三爷已有心悦之人,即温老夫人娘家侄女曾珍。”
  这有什么可疑惑的?陈家丢的那五十余万金尚下落不明。皇帝冷嗤一笑,而朗韶音是陈昱之的外孙女,也是陈昱之一脉唯一活下来的嫡亲。
  “哎…汕南堤坝加固后,国库就紧张了。西北严寒,西北三十万大军得吃饱穿暖。”
  听父皇又叹气,封卓瑧觉自己该说点什么:“要不让户部在朝上提一提,然后叫…”不能再劳动他外祖了,“叫督察院点名谢家、朗家?这两家京官少,但散在外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