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荀淮的这个吻带了十足的安抚意味,是极尽的温柔缱绻。身边全是荀淮身上淡淡的药草味,荀淮扶着他腰间的手滚烫而灼热。
  在这样的温度里,陈宴秋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原本凌乱的心跳又重新归于平静。
  一双雪白修长的手臂搂上了荀淮的脖子,又加深了这个吻。
  等着一吻毕,陈宴秋领口大开,衣衫半露,喘着气将整个人都缩在荀淮怀里。
  他依旧不安地捏着荀淮的衣角。
  感受着怀里人还轻轻抖着,荀淮知道陈宴秋被吓着了,又把陈宴秋抱得实了些:“冷静下来了吗?”
  “嗯。”怀里的脑袋动了动。
  荀淮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
  那时候薛应年将将即位两年,荀淮也年纪不过二十二出头,两人都年轻气盛,想要做出一番业绩来,在政事上多有意见不合。
  “即使如此,我也只当薛应年年纪小不懂事,对他并没有什么防备,”荀淮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一般,“谁知道他年纪不大,胆子却大。”
  “好在他那时候还算是有点良心,临近最后关头的时候后悔了,叫人送了解药来,”荀淮摸着陈宴秋的额头,“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所以,荀淮他一直都知道。
  陈宴秋攥住荀淮的手指,气得全身直抖。
  那是薛应年第一次对荀淮下手,第一次,就是想要了荀淮的性命。
  那时候,荀淮在想什么呢?
  先帝后才去世两年,小皇帝年纪才十余岁,所有的政务都需要荀淮来决断。
  家国大事尽诸己身,若他真要追究,一定会闹得满朝腥风血雨。
  所以,荀淮选择了忍让。
  殊不知,他的忍让与原谅,在薛应年看来就是荀淮忌惮他的理由,在以后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
  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不好。
  陈宴秋想着想着,又开始流眼泪,只是这一次没有哭出声。
  伤病缠身,被人说活不了几年。
  一点也不好。
  “夫君,”他哑着声音问荀淮,“你疼不疼啊?”
  被下毒的时候疼不疼?
  在战场上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生病发烧,胃难受的时候疼不疼?
  一次又一次被薛应年猜忌陷害的时候,疼不疼?
  荀淮愣了愣,突然想起来三年前毒发的那个夜晚。
  最开始,荀淮只是觉得胃有些不舒服,腹部不断传来隐隐的灼痛感。
  后来,灼痛感越来越明显,整个腹部仿佛都要被烧穿一般,疼得他浑身痉挛起来,双腿在床榻上蜷缩,又随着阵痛猛地伸直。
  荀淮的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对劲,他要求救,他必须活着。
  他拼尽全力想要支起身子,却在头抬起的那一刻猛地呕出一口漆黑的血来。
  这一下便一发不可收拾。荀淮在自己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看见眼前的那一摊乌血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在阵阵耳鸣中,他听见了自己不住地干呕着。
  鼻腔、耳朵、眼睛都传来湿冷粘腻的触感,荀淮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意识开始抽离。
  他一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一手的血。
  再后来,荀淮的记忆便开始模糊。
  他隐隐约约记得,他动静太大,引来了在门前守夜的来福。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少天,醒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已经很好了。
  他那时候还在担心,自己耳朵流了血,会不会听不见。
  想到这里,荀淮勾唇笑道:“不疼,现在早就不疼了。”
  “有宴秋在,我哪里都不疼。”
  荀淮在说谎。
  即使荀淮面色如常,陈宴秋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荀淮在说谎。
  他直起身子,把下巴搁在荀淮的肩膀上,一字一句说,像是真没郑重的承诺。
  “夫君,我们去寻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你治病。”
  “我们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们给你用最好的药。”
  说到这里,陈宴秋顿了顿,再开口时底气似乎没有刚才那样足。
  “你会好的,对不对?”
  荀淮勾唇笑了笑,拍了怕陈宴秋的后背:“嗯,会好的。”
  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食言。
  此时此刻,京城之外,屈蔚替谢泠牵着马,两人一起走在京郊的官道上。
  谢泠似有所感,他回头望了京城一眼,低头微微把青面獠牙的面具掀开了一角。
  因为常年掩盖在面具之下,他的肤色是如月般的冷白,只是那唇却红得鲜艳,如同在夜晚中绽放的曼陀罗。
  “你不该告诉他们。”他凉着声音,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屈蔚却听懂了。
  “就这点事情,荀淮他没多久就能查出来,”屈蔚拉了拉缰绳,把马停下盯着谢泠看,勾唇笑了,“我还不如告诉他们,算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荀淮治不好病,你会被记恨上。”
  “所以我就要想办法帮他治好嘛,”屈蔚对他一挑眉梢,一个旋身翻身上马,把谢泠稳稳护在怀里,“此一时非彼一时。小师父,你对这方面有研究,你帮帮我嘛。”
  “哼。”谢泠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屈蔚却笑起来。
  他知道,谢泠这是同意了。
  “我就知道小师父心疼我。”
  在谢泠再一次发起火来之前,屈蔚见好就收。
  缰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他们身下的马匹嘶鸣着,载着二人奔向远方。
  燕国位于这块土地的北方,那里有着绵延的冰川和终年不化的积雪。
  这方水土并不富裕,严寒、狂风会夺走无数人的生命。于是,他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可那也是他们的家。
  “小师父!”屈蔚朗声笑道,“我们回去咯!”
  第72章 悠悠天地(正文完结)
  登基大典那日, 陈宴秋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
  他只觉得自己三魂七魄有两魂六魄都还在床上睡着,眼睛睁不太开,只得眯起来去瞧。
  “宴秋, ”耳边传来荀淮带笑的声音,“今天不能睡了, 改天我们再补回来。”
  陈宴秋脑袋迷迷糊糊的,压根就没听清楚荀淮说了什么, 下意识挂在荀淮身上,去蹭荀淮的脖颈:“夫君,再睡会儿……”
  荀淮有些好笑地把人抱起来,让陈宴秋站好, 轻轻捏了捏陈宴秋的脸颊:“时间到了, 再不然赶不上时辰了。”
  一旁端着冠冕、首饰、礼服的礼官们:……
  陛下, 您这么叫,皇后他再怎么也醒不过来的!
  好在陈宴秋听见“赶不上时辰”,终于还是清醒了些。他挣开眼, 虽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对荀淮点了点头:“嗯,我醒了。”
  荀淮勾唇:“真醒了?”
  陈宴秋又闭眼:“……真醒了…唔……”
  眼看他又要睡过去, 荀淮对礼官们做了个手势。礼官们立刻蜂拥而入, 把屋内堵了个严严实实。
  感受到屋里多了好多人,陈宴秋这下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做、做什么?”
  “回殿下的话, ”离他最近的那个端着礼服, 伸到陈宴秋面前毕恭毕敬道,“登基大典的礼服马虎不得,微臣亲自来为殿下更衣。”
  陈宴秋看着那看上去有十几层的衣服,瞪大了双眼。
  礼官:“殿下, 有请吧。”
  陈宴秋还没清醒,伸着双手任由礼官们摆弄,一双还含着水汽的眸子就这样呆呆地盯着荀淮看。
  二人的冕服是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制而成,用了最好的金线绣上了十二章纹,日月星辰点缀其上、山川华虫流转其间。
  荀淮一身玄衣纁裳,是为“天地玄黄”,大带勾勒出荀淮劲瘦有力的腰线,再往上,丰神俊朗的眉眼在通天冠的冕旒下若隐若现,叫人想把那冕旒掀开,去瞧个究竟。
  陈宴秋看得认真,荀淮感受到了他赤裸裸的视线,带着笑意扭过头。
  只一下,荀淮便看得有些恍然。
  陈宴秋身上的冕服与自己身上的是同样的配色。眼前人并不安分,在更衣时转来转去,好奇地摸摸这摸摸那,上衣在空中划出弧来,上头的日月章纹便随之转动。
  陈宴秋方才已经上好了妆。
  他本就生得漂亮,只是性格温柔,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柔和的,就如同春日的风。今日登基大典,礼官们存了些要与礼服搭配的心思,给陈宴秋画的妆容更艳了些。
  此时他满含春色地看着荀淮,眼中带笑,眉梢微扬,举手投足间都是明丽的美,叫人挪不开眼。
  偏偏陈宴秋本人还对此浑然不觉,他抬眸,对荀淮抖抖袖子转了一圈,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好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