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那一天,他正陪着母亲一起一边吃着冰沙,一边温书。
  荀淮舀了一勺冰沙放在嘴里,朝房门外头张望:“娘,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是啊,”薛清河放下手里的女工,有些担心地看向屋外,“平时这个点,早该回来了啊?”
  “小淮,”她去抱起小小一只的荀淮,来到荀淮的房里哄道,“你先睡吧,娘有些不放心,再等一会儿。”
  那时候的父亲已经卸下了在军中的职位,统领京城禁军,官职不大,却是个相当好的肥差。
  按理来讲不会回来得这么晚。
  “嗯。”荀淮乖乖地缩进被子里,“娘晚安。”
  “晚安。”薛清河摸摸荀淮的额头,关上了门。
  荀淮盯着窗外的月亮发呆,盯着盯着就失去了意识,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先感受到了摇摇晃晃的眩晕感。
  荀淮似乎被什么人抱在怀里,拼命地奔跑着。
  将军府内火光冲天,下人们尖叫着四散奔命,哭嚎声不绝于耳,血腥味直冲口鼻。
  荀淮霎时间清醒过来。
  “来福,来福,”他用力挣扎起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少爷没关系。”谁知平时文文弱弱的来福此时力气却大得出奇,他一狠心把荀淮摁进怀里,不让荀淮抬头看,“奴才这就把少爷带出去,没关系,少爷不怕……”
  “来福!!”荀淮在他怀里哭,“我爹娘呢!他们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呜呜呜……”
  到底是孩子,哪见过这阵仗,听见耳边不时传来的尖叫,荀淮还是吓得哭了出来。
  “爹,娘……”
  来福没有回答荀淮的问题,而是咬着牙飞快往大门的方向狂奔。
  但是天不遂人愿。
  荀淮躲在来福的怀里,突然听见了薛清河痛苦的哭声。
  “小淮……小淮……”
  “娘!”荀淮又像是突然有了力气一般,狠狠咬了来福一口。
  他这一口却不是随便咬的,而是精准地咬在了来福的穴位上,来福只是个普通人,自然是躲不掉,下意识把手松开。
  荀淮趁着来福泄力的那一瞬间从他怀里挣出来,朝主屋的方向跑去。
  来福一惊,连手痛都顾不上了,暗道不好,赶忙追了上去。
  “娘,你没事吧!”荀淮跨过着火的门槛,在滚烫的温度中看清楚了屋内的情景。
  他的瞳孔微微放大,那一声呼唤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父亲正掐着母亲的脖子,将母亲高高举了起来。
  薛清河本来还用力掐着荀啸,拼命挣扎着。
  见到荀淮,她却像是突然泄了力一般,不再挣扎。
  她垂下手,对荀淮轻轻摇摇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走。
  荀淮看见薛清河对自己做口型。
  小淮,你爹疯了。
  快走。
  往后的事情,荀淮的记忆其实很模糊。
  许是经历了巨大冲击的缘故,他只迷迷糊糊地记得是来福与老赵一起赶到,把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自己带出了将军府。
  将军府的火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先帝便把他接到了皇宫里,告诉他,以后皇宫便是他的家。
  荀淮只笑着看先帝。
  他知道,自己没有爹娘了。
  荀淮没有家。
  听了净空的讲述,陈宴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都说荀将军失了心智,杀了发妻,火烧将军府。”净空道,“这件案子实在是耸人听闻,先帝也没有要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大理寺便草草结了案。”
  “从此,大家便对昔日的神武大将军和平安公主讳莫如深。”
  “草草结案?”陈宴秋觉得自己的喉头有些哽,“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够草草结案?”
  整个将军府一夜之间付之一炬,贵为神武大将军和平安公主,就这样无故枉死??
  “问题就在这里,”净空手指轻敲桌面,“将军府的府卫全是跟着荀啸将军出生入死的亲兵,根本没有人能攻得进去。”
  净空叹气:“虽然大家很不想承认,荀啸将军也的确就是凶手。”
  “但是,这个案子仍然有诸多疑点不是吗?”陈宴秋道,“荀啸将军没有理由这样做……”
  “是啊。”净空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荀啸将军没有理由这样做。”
  “那他为什么呢?”
  陈宴秋脑海里有了一个猜测,瞬间白了脸:“你是说……”
  净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王妃,”他笑,“这话若是说出来,我们俩可都是要杀头了。”
  “总而言之,王爷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正在着手调查此事。”净空给陈宴秋又添了点茶。
  “真相若真是我们想的那样,你说,王爷对他们,是恨多一些,还是忠多一些?”
  陈宴秋被净空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与净空都有着同样的猜测。
  很简单,直接从这个案件最大的受益人想,就能串起来一个十分完整的逻辑链条。
  荀啸死亡,荀淮被接到皇宫,荀家世代掌管的兵权自然落到了先帝手中。
  荀淮由先帝抚养长大,对皇室鞠躬尽瘁,忠心不二,这一棋虽然狠,却也保住了皇室两代的安宁。
  再者,荀啸将军武艺高强,谁又能轻易对他下毒?
  如此大案,若非是皇上的授意,大理寺又怎么可能轻易结案?
  若是幕后黑手就是先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陈宴秋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测。
  ……荀淮他那么聪明,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第39章 除夕
  荀淮在父母的牌位前待了好一会儿, 这才整理好自己繁杂的心绪,呼吸再度平稳下来。
  他当年只有六岁,恍然将近二十年过去, 那些遥远的记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早就难以查证。
  他走出房门,看见陈宴秋与净空站在院子里。
  云林寺的那棵巨大的淡粉色梅树, 被人们称作“雪梅”。
  只因冬风吹过时,白里透粉的花瓣会如雪一样在空中飘飘扬扬,就如同在空中飞溅的大雪。
  在这雨般的雪中,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 他的王妃一下子扭过头, 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不知怎的, 荀淮觉得陈宴秋的眼圈有些泛红,看起来有些难过。
  哭了?
  他迈着大步走过去,抚了抚陈宴秋发红的眼眶, 轻轻道:“怎么突然就哭了,谁欺负你了?”
  陈宴秋看荀淮从荀啸薛清河夫妇俩的牌位那走出来,就知道他是去祭拜父母了。
  失去双亲时, 荀淮只有六岁, 还是个小娃娃。
  他还那么小,被接到冰冰冷冷的皇宫里, 一定很害怕吧?
  “那时候我可不乖, 整天哭闹摔东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荀淮无意间的笑谈就这样被陈宴秋从记忆里翻了出来,回旋刀割得他心里生疼。
  纵使如此,荀淮在自己面前仍旧是温柔的包容的, 他总是习惯把这些情绪埋在心里,即使偶然的失态,也是少有的事。
  结合方才在净空那听来的故事,陈宴秋只觉得心里面酸得发紧。
  但即使再难过,眼下也不是谈论此事的好时机。
  陈宴秋摇摇头去揉眼睛:“冬风刮人,吹到眼睛了,有些不舒服。”
  这话倒也不假,山上的风本来就大,陈宴秋细皮嫩肉的,还真觉得眼睛有些疼。
  荀淮不作他想,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给陈宴秋穿上,用帽子罩住陈宴秋的脸:“那我们就下山吧。”
  陈宴秋吸吸鼻子:“不用告诉皇上吗?”
  荀淮理直气壮:“不用,反正我现在是个闲人,皇上也不想见到我,叫人通报一声便是了。”
  陈宴秋:那也确实是。
  净空礼数很是周全,虽然两个人是偷偷跑的,他还是坚持要送两人下山。
  马车走起来时,陈宴秋掀开帘子向后看去。
  只见净空站在寺庙前,对他微微颔首。
  他的身后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王妃,”他好像听见净空说,“你就是那个变数。”
  在云林寺祈完福,就是年节了。
  自从那日大雪之后,京城里的雪似乎就没怎么化过,或者说,即使有雪在无人处消融,又很快被新落下的雪花填补。
  爆竹声中除旧岁,辞旧迎新,这就是年。
  京城的街上张灯结彩,与往日相比又热闹了一些。
  在荀淮决定不去宫宴,而是在王府里过年后,陈宴秋就尤其爱往街上跑,买了一大堆年货,一样一样摆在桌上。
  陈宴秋排出几个最满意的年货来,一个一个指给荀淮看:“这是炒瓜子,这是喜糖,这是窗花,这是红包……”
  荀淮跟着陈宴秋一个个看过去,奇道:“你买红包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