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看向那小乞丐:“救活你母亲后,我要你自去大理寺领三十鞭罚,你可愿意?”
  陈宴秋有些惊讶地看向荀淮,心下有些疑惑。
  三十鞭罚……应该不算轻。
  荀淮既然答应要救他们,为什么还要让他们去领罚呢?
  那小乞丐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犹豫:“草民愿意,只要能救活我娘,我干什么都愿意……”
  荀淮这才对他笑笑:“好小子,有种。”
  两个乞丐感恩戴德地走了。
  来福被吓得不轻,立刻张罗着要人到营地里煮艾草水,说是要给马车驱疫。
  荀淮知道来福这是关心则乱,也就随他去了。
  陈宴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索性问道:“夫君,你都给了那小乞丐银子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去领罚呀?”
  感觉有一点多此一举。
  荀淮对他笑笑:“按照大梁律法,冲撞王驾,本就是该罚的。”
  风吹得荀淮有些冷,他伸手重新把扯帘子放下:“若是我不罚他,反而赏了他,今后只会有更多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撞王公贵族的马车,平添些事端来。”
  “赏罚分明,才是长久之道。”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皇家围猎场。
  宫人们早就搭好了帐篷。薛应年的王帐居于正中央,然后是薛端阳与荀淮,再是文物百官,成众星捧月之势。
  陈宴秋起得早,又坐了太久的马车,身上都软趴趴的,没骨头似的扯着荀淮的袖子走。
  进了荀淮的王帐,陈宴秋便瘫倒在床上。
  他有气无力道:“夫君,你们每年都得来一次吗?”
  荀淮在他旁边笑着逗他:“每年也就这时候能够出京城放松些,不用埋身于案牍之中,我可盼着呢。”
  陈宴秋发了一会儿呆,再看向荀淮时,荀淮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
  平日里,荀淮总是用宽大厚实的衣裳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即使是在盛夏也披着两件衣裳。
  今天他却穿了一身窄袖骑装,暗红色的腰带系在玄金色的衣袍上,上面的花纹隐隐流动,旁边坠着他那枚从不离身的绿佩。
  荀淮平时总是慢条斯理,显得病恹恹的,如今他墨色的长发用一根金色的发带高高竖起,终于显出些内敛的锋芒来。
  玄金在大梁朝是最尊贵的颜色。
  逆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天光,荀淮背起手,对陈宴秋笑。
  陈宴秋愣愣地看着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要给荀淮多做点这种衣服。
  总是穿他的高级病号服,会给荀淮不太好的心理暗示。
  更何况,他穿骑装很好看。
  荀淮看陈宴秋盯着自己目不转睛,抱着手打了个响指道:“怎么了?”
  陈宴秋对荀淮总是不吝夸奖:“夫君,你真好看!”
  一旁的来福看见荀淮的这身打扮,语气怀念道:“哎哟哟,王爷果然还是穿骑装最合适,还是那么英姿飒爽……”
  荀淮被他们夸得心情又好了不少,嘴角翘起道:“你也换身衣裳吧,换好了我们就出去看看。”
  陈宴秋也想看看自己穿骑装是什么效果,当即跳下床道:“好!”
  过了一会儿之后,两人在来福满意的目光下一起出了帐子。
  陈宴秋年纪小,骑装的颜色也选得鲜亮些,是一身夺目的红。
  他雪白的肌肤隐隐没入窄袖,玄金色的腰带勾勒出健康流畅的腰线,丹朱色的发带猎猎而飞。
  他们一个玄衣一个红衣,处处相衬互补,引来演武场中众人的目光。
  “那是王爷和王妃吧,可真是一表人才……”
  有的官员家眷说话没什么顾及,窃窃私语:“哎哟,看起来可真是登对……”
  陈宴秋听了这话,微微红了脸。
  等众人都收拾好了行装,大家便都来到了中心演武场附近。
  秋猎的第一场比试,大多都是表演性质的。
  薛应年、薛端阳、荀淮与陈宴秋四人坐在上座,一群人来到他们面前说场面话,叽里咕噜的,陈宴秋听得无聊,坐在荀淮身边专心吃果盘里的水果。
  等大臣们终于把场面话说完,秋猎就该正式开始了。
  薛应年身边站着的大太监来到荀淮面前,对荀淮毕恭毕敬道:“王爷,传皇上旨意,今年的秋猎还请王爷您开红绸,也讨个好彩头。”
  陈宴秋一下子抬起头。
  他对周围人情感的变化一向十分敏感,是一种近乎小动物般的直觉。
  直觉告诉他,这个太监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或者说,是薛应年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开红绸?开红绸是什么意思?
  陈宴秋下意识去看荀淮。
  荀淮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几息。
  随后他起身,对薛应年行礼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吧?”
  薛应年听了这话却也不恼:“朕还记得幼年时,皇叔在军营里可是能百步穿杨,朕也是许久没见识过皇叔的箭术了。”
  一旁的薛端阳皱皱眉:“皇上,皇叔近几年身子弱,那神武弓太重了,用起来对皇叔不好……”
  薛端阳这话没说错。
  大梁习俗,秋猎开始要以一位高权重之人用重弓射断红绸来讨彩,以祈求秋猎顺利、国家安宁。
  重弓名神武,是从高祖时就传下来的礼器,重量非常,一般人根本就拉不动。
  何况荀淮已经好久没碰过箭。
  荀淮皱着眉看薛应年,并没有回话,几人一时间僵持住。
  第27章 红绸
  诺大的演武场内一时间没有人敢说话。
  陈宴秋有些担心, 他站起身来,轻轻去拉荀淮的手:“夫君……”
  知道这剑拔弩张的氛围把陈宴秋吓到了。荀淮回过头,对陈宴秋安抚道:“没事, 你别担心。”
  说完,他又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局, 薛应年设置得很精妙。
  若是荀淮执意拒绝,那就是抗旨不尊, 日后若是薛应年下定决心要追责,他必讨不到好。
  若是荀淮同意,就会分为两种情况。
  其一,他拉开了那神武弓射中了红绸, 足以说明他依旧战力非凡, 势必加重薛应年的疑心;
  第二, 他没能拉开弓,就是没能给秋猎开个好头,自己也没办法完全撇清干系。
  无论怎么说, 似乎都是一个死局。
  好小子,终于还是像样了些。荀淮对薛应年笑笑,随后垂眸道:“臣遵旨。”
  荀淮他同意了?
  陈宴秋拉住荀淮要走到演武场的中心的手, 急道:“夫君, 你切莫逞强……”
  “放心,我心里有数。”荀淮答。
  陈宴秋狐疑地看着他, 总觉得荀淮是在哄他。
  通体漆黑发亮的神武弓早就被人摆在了演武场正中央。看见荀淮走出来, 文武百官都有些哗然。
  “今年居然时王爷亲自开红绸?”
  “王爷当年可是大梁第一神射手,老夫今日是难得一见啊!”
  “只是王爷近几年身体不好,能射中红绸吗?”
  “我看悬……”
  陈宴秋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捏紧了拳头。
  他紧张地起身, 踮起脚伸长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荀淮挺拔高大的背影。
  荀淮在演武场上战定,红绸在远处拉开。
  细细的红绸两端被系在木桩子上,距离太远,陈宴秋只能看见一点红色在风中晃荡。
  陈宴秋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花了。
  这这么可能射中啊!
  他揪着衣服袖子看向荀淮,只见荀淮摩挲着那把弓箭,修长的手指触摸着弓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后,荀淮侧过身子,对旁边的兵士说了句话,那兵士领了命,噔噔噔地跑了下去。
  很快,那兵士便拿了一段红色的布缎来。
  荀淮他要干什么?
  该不会……
  陈宴秋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想——
  只见荀淮拿起那缎带,慢条斯理地把那布缎蒙住自己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陈宴秋愣住了。
  荀淮竟真的是要蒙着眼射箭!
  这下子,百官们彻底安静不下来了。
  “天哪!蒙眼射红绸!”
  “上一次王爷蒙眼射红绸,还是先帝在时吧……”
  “是啊,那时候王爷都还只有十多岁呢,大梁第一战神果然名不虚传……”
  秋风乍起,系在荀淮脑后的那段红绸随风舞动,像是少年踏马时意气飞扬的影子。
  荀淮缓缓抬手,双肩张开,将手中的弓拉满,浑身的线条也随之紧绷。
  荀淮在用耳朵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他听见风、听见水、听见云、听见鸟。
  还听见了人,各式各样的人。
  这些人各怀鬼胎,有的爱慕、有的怀疑、有的试探、还有的跃跃欲试。
  薛应年的这一局,看似是个死局,但若是破解起来,也异常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