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不见血色的唇微抿着。
  ……
  宋雪襟指尖捻着碎瓷, 弯曲的左臂抵着桌檐, 整个人罩在厚重披风里, 帷帽薄纱也落下, 又掩得密不透风, 只剩下那一点雪白碎瓷的寒芒。
  夜无咎那点墨色灵力啪地消散。
  生怕不干净, 还抓起裴照的袖子, 把手指翻来覆去往上面抹了好几下。
  裴照:「……」
  「完了。」
  夜无咎传音入密:「完了完了,我闯祸了, 老裴, 快把你剑鞘借我,你说我现在过去跪下还来得及吗?」
  裴照被他抽走了师祖赐的九幽雷鸣剑, 错愕转头,瞪圆了眼睛匆忙抢回。
  夜无咎倒也不在乎,还在团团转着念叨:「还是他会更喜欢我把那个瓷片变成金的……」
  裴照更匪夷所思,眼看夜无咎居然就要过去, 伸手扯住夜无咎的袖子。
  「无咎兄。」裴照不解,「你患了失心疯?」
  虽说对凡人出手不应当,但夜无咎归根结底,也只不过是想要绊那幼童一跤,这本是仙家常用来试炼心性的法子,并非当真想要伤什么人。
  就算这对父子不懂,又不便泄露太多天机,最多也就是自认失礼冒昧,作个揖赔个礼也就行了。
  何至于不顾颜面过去跪下?
  更何况这对父子身上怎么看都秘密颇多,究竟是人是妖都还尚未定论——裴照尚要宽慰他,夜无咎已经匆匆奔了过去:「你懂什么,赔礼就得趁热,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夜无咎的动作的确快。
  连还在举着大喇叭警惕偷听的系统都没反应过来,宋汝瓷手里的那片碎瓷,就变成了纯金的。
  系统:「!」
  系统:「!!!」
  小黑影子窜上去咬了一口,能看见数据牙印,敲了敲,声音闷,扛着磁铁吸了半天,掰下一小块拿火烧了烧。
  确认没问题。
  真金子!
  这血盟少主竟然还会点石成金术!系统立刻打起精神,趁着夜无咎施展法术那墨光尚未熄灭,在他们的包袱里翻出竹签、稻草、擀面杖,挨个抓紧时间往上怼。
  夜无咎倒是没心思留意这些。
  他站定,瞄着宋雪襟的神色,偏偏隔着帷帽看不透,倒像往心窝上洒了一窝蚂蚁。
  又痒又心虚。
  “在下……夜无咎,裴照的朋友。”
  夜无咎一揖到底:“方才,方才冒犯了,仙子莫怪。”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葫芦,端正放在桌上,绞尽脑汁学着裴照那种口气:“这是赔礼,万望收下。”
  玉葫芦通体润泽晶莹剔透,不大,恰好能捏在掌心,里面哗啦啦作响,全是些滋养灵力、对凡人也有好处的小丹丸。
  夜无咎长在血盟,三教九流本就什么人都有,轻浮孟浪些,自己人是不会当真的,嬉皮笑脸玩笑一番就过去了。
  但宋雪襟显然不是这种人。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受的是端方君子教诲,养在清净之地。
  如果是对这样的清净人物,有些玩笑,自然就是开不得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正是这般道理。
  夜无咎过去见得那些拿腔拿调的做派,要么装腔作势、要么自视清高,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这一双眼睛,心说原来那些都是真的,真有这样的山巅白雪、皎皎如月。
  ……真有仙子。
  血盟山庄本就不自诩正道,行事从来随心所欲,除了钱别的都不要紧。
  夜无咎也没那么多忌讳,把顺走的雷鸣剑剑鞘“当啷”往地上一扔,说了声告罪,一撩衣摆就要跪下认错。
  刚弯腰,膝盖弯到一半,就被那片袍袖中探出的手轻轻扶住。
  四周瞬间有不少贪婪视线扫过来,这手柔软白皙,指尖渗出薄红,腕骨清瘦,苍白胜雪地露出一小截,袍袖向下滑落……真叫人挪不开眼。
  夜无咎皱了皱眉,一拂袖子,这些人瞪大的眼睛瞬时吃痛如同针扎,惊惧着匆忙按住,扭过头不敢再看。
  夜无咎这才稍微满意,回过头时一愣,才察觉到那片遮蔽视线的流转星雾竟也消散了。
  以他的功力,这回隔着面纱,也能看清这双眼睛。
  不再像之前那般凛冽,那种沉静淡去了,倒是有些仙子不谙世事的纯净柔和,似乎微微有些疑惑。
  夜无咎心里一软,取出块牌子,说话声更轻:“这是我血盟的红尘令,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里太惹眼了,若是有什么麻烦……”
  话还未说完,察觉到仙子抬头,夜无咎心神流转,探查到那幼童已端着两只碗兴冲冲跑回来,便化作血色暗流顷刻散去。
  只留下最后两句:“有了麻烦,就摔碎令牌。”
  宋雪襟以一杯浊酒谢他。
  这东西过去夜无咎拿来漱口都嫌粗鄙呛喉咙,此刻却只是略一犹豫,杯中酒水一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厌跑得有点喘,把两只碗放在桌上,一手一只推向宋汝瓷。
  他的眼睛亮,满是稚气的脸上还要故作冷淡,绷着神色不苟言笑,假装随口说:“喝这个,甜。”
  那双眼睛弯了弯,宋雪襟揉他的脑袋,轻声说:“谢谢你。”
  幼年主角从被揉脑袋那个地方开始发烫,一路红进脖颈再返到耳朵尖。
  宋厌几乎把脸埋进馄饨碗。
  他不知夜无咎的事,浑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宋雪襟终于拿起汤匙,就抿了抿嘴角暗地里高兴,也抄起筷子,大口扒拉起了那碗半凉的馄饨。
  这一顿饭总算吃得满足。
  宋厌吃光了两大碗馄饨,总算填饱了肚子,有系统暗中帮忙,那两个半碗糖水也被喝净。
  一路上,宋厌已经被教了些礼数,不再用袖子抹嘴巴,规规矩矩用布帕擦拭,自己揣好了回去洗。他把自己收拾好,又看向宋汝瓷:“你吃饱了吗?”
  这副尽力沉稳的做派,最多有一、两分像宋汝瓷,剩下还是难驯的倔强野性,讲话听着也难免生硬冥顽。
  但宋汝瓷第一次正经养小孩,很喜欢,眼睛弯起来,轻轻摸他的头发:“嗯。”
  宋厌低声嘟囔着抱怨会弄乱头发,还是不自觉往他身边凑,贴得很近,这个身高刚好,假装没看见低头一拱,脑袋就能挤进宋汝瓷的手心。
  宋厌抱着那两只碗——他真被宋汝瓷教得很规矩,甚至不嫌麻烦地去压了点井水,把碗洗干净、擦干净了,去找摊主还:“我们吃完了,给你。”
  摊主忙得头也不抬,摆了下手让他放在那,见他还不走:“又怎么了?”
  宋厌皱了皱眉:“我的东西。”
  他把布老虎押在了摊子上。
  摊主动作顿了顿,把手往围裙上擦,声音倒是莫名高了几分:“哪来的布老虎?你这小罪奴,我看你穷、看你可怜,好心借你两只碗,你不会还要讹我吧?!”
  「糟了。」
  系统猛地想起来,放下美滋滋贴个不停的金稻草,飘到宋汝瓷肩上:「这是个主线剧情。」
  摊主之所以说“罪奴”,是因为宋家的确获罪,要么就在弱水河谷里老老实实待着,要是出来,就要被烙上一份罪印。
  罪印并非常人可见,乃是灵力烙在骨头上的,修炼了《刑名六术》的才可见——这种人多是差役、捕快。
  又或是与贼人勾结串通谋利,被官府除了名,只能隐姓埋名在这地方摆摊混口饭吃的旧捕快。
  就比如这摊主,彭铁手。
  这是个原著中不算大的情节,本来该在他们死后很久才发生。按照剧情,当时宋厌已拜入天衍宗,却被这彭铁手看出身份罪印,故意高声道破。
  本身麻烦并不严重,但天衍宗不收罪奴,一石激起千层浪,由此又牵扯出一大堆风波。
  主线剧情提前,多半是因为主角做出了本来不会做的事——要不是为了给宋汝瓷买糖水,宋厌本来绝不可能靠近这种摊子。
  「彭铁手可能是看上了布老虎脖子上那个铃铛。」
  系统抓紧时间给宋汝瓷翻设定:「那是你家的观星铃,你过去用来绑头发的,一般人解不下来……」
  话说到这,人群里骤然激起些骚乱声。
  主角不愧是主角,自带“随时随地被人针对”buff,只是几句话的工夫,局面就进一步激化失控。
  宋厌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布老虎,要抢过来,另一头却被摊主那铁砂掌似的大手死死拽着,瞪圆了眼睛凶悍不已:“小兔崽子!这是老子给儿子买的,你胡说什么?”
  四周议论纷纷。
  这种升级流的主角就是这样的,在崛起之前,少不了要被各路人马针对打压。
  彭铁手更是声如洪钟,厉声呵斥:“怪不得是罪奴!小小年纪,坑蒙拐骗偷鸡摸狗……”
  宋厌死死咬着下唇,眼睛猩红,却没再像白天那样冲动,胸口剧烈起伏了几次,攥得发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