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秀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露出浅得过分的眼瞳,宋汝瓷看到身旁有人,有点惊讶,思索了一会儿:“hean?”
  hean是徐鹤安打游戏用的名字。
  徐鹤安眼睛亮了下,松了口气,蹲在折叠床旁,小声问:“你没忘掉我啊?”
  宋汝瓷和他讲了自己的病,近期记忆没关系、远期记忆受损,所以一段时间不见的人会被忘掉——徐鹤安就亲眼看到过有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红头发摇滚小子红着眼眶硬冲进学校,在公寓门口不依不饶蹲守一宿,一句“listen”没出口,就呆愣在原地。
  徐鹤安替宋汝瓷上去熟练解释,宋汝瓷生病了,过去的事不记得,不过不影响什么,宋汝瓷还是一样厉害、一样好,前两天还代表本校队伍在跨国网络攻防模拟战里大获全胜。
  还有吉他,徐鹤安看到对方怀里抱着的吉他,好心补充,吉他也不用送了。
  蔺司言的粉丝有不少爬墙的,天天表白,想尽办法哄宋汝瓷闲下来出个道玩玩,吉他送了一大堆……最后蔺司言的工作室代为处理了它们。
  中途拦截,按价购买,没让这些吉他塞满宋汝瓷学校收发室打扰正常秩序,捐给了一所援建的希望小学。
  据说蔺司言自己都没能送成吉他。
  要徐鹤安看,这就是没长脑子——宋汝瓷的听力在减退,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太辛苦,已经要戴助听器。
  送吉他是生怕人家过得舒心高兴?
  “谢谢你。”这段时间跟着宋汝瓷,徐鹤安被教得很乖,蹲着说客气话,熟练掏出手机,“捐了吧,我帮你,希望小学还是贫困山区?”
  红发摇滚小子愣了挺长时间,死死抱着那把吉他,像抱着什么一放手就会丢的东西,胸口剧烈起伏,眼眶红透了,脸倒是苍白。
  他们在这说话的工夫,宋汝瓷也扶着扶手,慢慢走下最后一段楼梯。
  徐鹤安跑过去,搀住清瘦手臂:“来了个人,好像是你的粉丝。”
  宋汝瓷的病坐不了电梯,每天走楼梯也可以锻炼身体。教师公寓在二楼,其实不高,但空间感受损,无法准确判断台阶落差,宋汝瓷需要走得更仔细。
  这也是锻炼,医生说,得让宋汝瓷自己多走路,对保持神经的活跃性有好处。
  不然徐鹤安早就忍不住天天背着宋汝瓷上下楼了。
  红发摇滚小子盯着宋汝瓷,看起来下一秒就想跑掉,或者抛下一切抱紧宋汝瓷大哭,但最后也只是慢慢走过来。
  “listen……宋汝瓷。”一眼就能看出是搞乐队的红发小子低声问,吃力想要藏起吉他,掌心已经被钢弦硌出血,“你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是不是?这特别好,宋汝瓷,你要一直做你喜欢的事……”
  浅色的眼睛眨了下,神情陌生,但弧度柔和。
  “我也喜欢乐队。”宋汝瓷认真回答他,“乐队很酷。”
  ……搞乐队的少年不速之客看起来可能是有点站不稳了。
  被死死抱着不放的吉他,都因为不堪重负,发出轻微的咯吱响声。
  宋汝瓷救下这把吉他,温声向摇滚小子道谢,他们简单聊了几句摇滚、乐队、梦想之类乱七八糟的,摇滚小子要回去补课了,因为要考国外的顶尖医学院。
  学医,学神经内科,去他大爷的摇滚。
  “你等我。”红发摇滚小子哑声问,“我一天学十个小时,宋汝瓷,你等我,好不好?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宋汝瓷认真道谢,想了想,还是稍微试着劝说:“劳逸结合一点?音乐很好。”
  宋汝瓷说:“等我的病好了,去看你的乐队演出,给你送花。”
  摇滚小子看起来已经没法再顺利吐出半个字,相当吃力地硬笑了下,胡乱摇头、点头,再见都没说就跑了。
  徐鹤安忍不住回头,发现这人没跑出多远就被人撞了下,踉跄摔倒,滚落水泥台阶,被一群吓了一跳的学生围住,问什么都不说话,怀里还死死护着那把吉他。
  ……
  那之后,徐鹤安再没见过这个人。
  他这几天没露头,不止是因为丢脸丢得惊天地泣鬼神、无法面对自己抹在宋汝瓷裤子上的眼泪鼻涕。
  顺便一说,事实上他已经敢作敢当地鬼鬼祟祟把裤子偷走带回去洗好烘干熨平了……不光是因为这个。
  也是因为他家里也出了点事。
  他哥变得不太正常,疯疯癫癫,好像做了场梦,忽然想起来什么事。
  好像那些事有关宋汝瓷。
  好像宋汝瓷在那场梦里……不在了。
  好消息是他也死了,徐鹤安扯扯嘴角,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地狱笑话,他的心情其实很复杂,他哥疯了的一半原因是因为宋汝瓷,另一半可能是他。
  他哥好像不知道他和穆鹤见过面,更不知道他早就厌恶穆鹤。穆鹤背地里和别人说他很脏,徐鹤安自己承认这点,但还是不喜欢别人说。
  徐鹤安隐瞒身份,好不容易交的朋友,全都知道了他有个灰色产业的亲哥,都说他的钱不干不净。
  那些钱明明是徐鹤安自己挣的。
  徐鹤安在青训队一天训练十三个小时。
  这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徐祉安疯了,徐鹤安向战队请了假,送徐祉安去了封闭式的精神病疗养院,他不知道他哥口中的“车祸”是怎么回事,不过……要是那天他没运气好,在医院碰上了宋汝瓷。
  要是没遇到宋汝瓷,他自己一个人压着这些事,朋友,战队,出身,网络喷子,不堪入目的肮脏过往。
  大概真会在某天浑浑噩噩被车撞死也说不定吧。
  徐鹤安想。
  说不定真有个什么平行世界,他一不小心就被撞死了,变成鬼半夜飘出来乱吓唬人。
  满腔怨气地随地吓唬人,一不小心,遇到打工回家走夜路的宋汝瓷。
  结果被这个人蹲下来,摸出手帕仔细擦满脸满头的血,握着他的手腕,打电话帮他报警、送他回家。
  他其实也短暂做过这样一个梦:他死后,变成了只真的很可笑、很可怜的流浪野鬼,每天飘着,无家可归,因为他哥有新弟弟了,他哥把穆鹤当成他悉心保护照顾。
  甚至因为这种滑稽的理由伤害宋汝瓷。
  ……太荒谬了。
  徐鹤安想。
  他宁可相信徐祉安是得了什么病,可能是惹的人太多,被仇家下了什么药了,所以才会变成那个疯疯癫癫、连人都不认,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夜夜梦魇绝望到崩溃的狼狈样子。
  徐鹤安严格保守这个秘密,半句话也不讲给宋汝瓷,宋汝瓷没必要再被这些烦心。
  他也不会再乱跑然后挨车撞了。
  那天那场崩溃的、歇斯底里的痛哭,像一场终于能倾泻而下的经年暴雨,从头至尾,一直有只很柔软的手抚摸他的后颈脊背,温暖到不可思议。
  这种感触,比什么药都强、什么梦魇都能拦住,好像只要牢牢记着就能稳定下来,脑子清晰,手不再发抖。
  他这些天学会独自处理一切。
  在精神病院和徐祉安冷静谈心,说清了自己这些年积压的情绪想法,他其实已经能挣足够的钱养家,他会支付徐祉安的治疗费用,以后也会拼命挣钱,补偿给那些被伤害的无辜人赎罪。
  说完这些,徐鹤安转头作为替补赶回战队,参加了自己的第一场大赛,因为一直咬着送宋汝瓷那儿偷偷捡的一枚衬衫扣子,半点毛病也没犯,拿了五杀和mvp。
  现在徐鹤安在想宋汝瓷的裤子。
  他得找个时间把裤子偷偷送回去不被发现,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宋汝瓷说不定已经发现了,只是顾着他的面子没说,宋汝瓷每天都用灯语和褚宴聊天,天知道这两个人聊了什么,褚宴是不是因为这个让人又给宋汝瓷送了二十条裤子……
  徐鹤安走神走得不像话,被揉脑袋就打了个激灵,乱得毛线团一样的念头打了个死结,抬起头。
  宋汝瓷低头望着他。
  眼睛弯弯。
  摊开手掌。
  一颗红纸包着的老式糖果。
  徐鹤安笑了下,他把脸埋进掌心用力搓了几次,把眼睛里的滚烫湿涩硬按回去,飞快捡走这颗糖剥开塞进嘴里,仰头咧嘴:“甜。”
  那双眼睛也柔和地望着他,鼓励温暖,宋汝瓷摸摸他的脑袋,给他打气:“加油。”
  宋汝瓷说:“等我治好了病……”
  “你就来看我比赛,给我加油,给我献花。”徐鹤安飞快补全,他就知道宋汝瓷要说这个,迎上浅色的眼睛,没忍住笑了,这次是真心的,宋汝瓷治好病后大概有点忙,还约了去看蔺司言的演唱会。
  但其实都不重要,宋汝瓷想做什么,要看心情、看具体情况、看方不方便,不非得特地辛苦做这些。
  宋汝瓷治好了病,就该立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等你治好了病。”徐鹤安说,“就别用灯语和褚宴聊四个小时了,你们两个快点在一起,然后去旅游,度蜜月,我给你包大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