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那一点伤,早结痂了。”
  沈琅道:“那也要抹,最好连疤也不要留。”
  “若留了疤,你就嫌我了么?”
  “是啊。”
  薛鸷故意使劲地捏了一下他的手:“不许。”
  他话音刚落,方才就站在不远处的两名狱卒便走了过来,提醒沈琅时间已经到了。
  薛鸷忙趁着他将手收回去之前,又很重地握了一握他的手。
  出了这牢狱,沈琅立即便往豫王那里去了。
  他设计小皇帝这一件事,想必这会儿已经传进了蒲太后的耳朵里,他自知在蒲党眼里,自己不过是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况且一个跟着薛鸷一道来的“军师”,去那牢里看他一眼,也没什么不妥。
  不好的是他用的手段不怎么高明,倘或那蒲太后果真如传闻中所言,是个极小心眼的人,说不准还真要追究起这一件小事来。
  这几日原本留守在金陵新都的苏党也追来了襄阳,几个势力各怀鬼胎,沈琅料想他们眼下正是一场狠斗,蒲太后就要追究,不过是派人过来问一问话,或是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将自己也关起来。
  倒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毕竟如今洪铮骤然故去,他们若还想讨回上京城,除了薛鸷,恐怕也没旁人可用。
  若是杀了他,那就是打定主意要同薛鸷翻脸了。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沈琅还是去到了豫王那里,打算暂避几日风头。
  豫王见他来了,面上带了几分笑意:“听说你这几日总带着金凤儿四处去捕蛐蛐?你也并不是个好玩的人,怎么这会儿倒忙起这个来了?”
  沈琅知道瞒他不过,于是便意简言赅地把今日的事对他说了。
  “怪不得,”豫王又笑了,“我说今日怎么肯到我这里来,原来是做错了事,来我这里躲风头的。”
  沈琅也笑:“蒲党要杀我,殿下难道不救楫舟么?”
  豫王哼了一声道:“也只有做错了事,你嘴里才说这样的好听话。”
  沈琅知他并没有真的恼怒,于是上前道:“眼下除了殿下,恐怕没有人能救我了。”
  “你是为他薛鸷犯的事,怎么眼下倒来求我?”
  “殿下……”
  “罢了。”豫王叹了口气,“我知你对本王从来都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谅你也是小孩子脾气,我和你又较什么劲?”
  “住下吧,我让他们去收拾一套厢房出来。”
  第79章
  薛鸷被下狱的第十七日, 鞑靼重又率兵来犯。
  前线战报传到襄阳时,东都城已然失守。
  戌时二刻,得了消息的豫王忽然闯进了沈琅所住的那间厢房, 沈琅此时正坐在案边, 借着灯烛翻着一本书。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 悄没生息地便飘起了小雪, 雪粒纷绕着被风卷进屋里, 却又在炭炉周围消失不见。
  “殿下?”
  豫王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洪铮暴猝的消息,是不是你让人传进阿剌忽失耳朵里的?”
  沈琅微微睁大了眼:“什么?”
  “楫舟……”
  “我不明白, 殿下缘何这样想?”
  “真不是你?”
  沈琅脸上那惊讶的神色,只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一瞬,足以令豫王察觉到, 却又不至于演得太假。
  “出什么事了?”他问。
  豫王道:“鞑靼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洪铮身亡的消息, 还有薛鸷被下狱一事……今晨阿剌忽失率兵到东都城下试探,说要见‘洪将军’, 大约是见他没有出来, 到了午后, 他们便对东都城发起了进攻。”
  沈琅听完, 却是皱了皱眉:“前些时日, 大宁有不少人只当新都以南的城池都成了弃子, 因此便有人主动或被动地投了敌, 兴许这事是从他们口中传出去的也未可知。”
  豫王眯了眯眼,他审视着沈琅:“楫舟, 本王今日才发觉,好似从未认得过你那般。”
  “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又以汝州刺史、荣使君的名义, 去向上京城那里递了一封信呢?”
  “你为了薛鸷,什么样的手段都可以使出来。”
  沈琅苦笑:“殿下想我怎样,那便怎样吧。楫舟所做之事,若与殿下无益,殿下有通天的本领,又怎会任由楫舟肆意妄为呢?”
  豫王只看向他,不说话。
  早在离开东都那一日,他便留了话,让洪铮先一步拟好密令,若是他们那里生变,便让他手里那些兵秘密来到襄阳与他汇合。
  这原是怕苏蒲两党,想要趁乱对他下手,可自从那日截获了沈琅让人送出去的信件,他便立即另做了一手打算。
  “如今洪将军已故,大宁还有几位将领可用?”沈琅先是叹了口气,而后才道,“蒲党派人来游说薛鸷多日,他也并没有因那点好处,就成了蒲党鹰犬。”
  “我曾问他缘由,他说是只因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心里始终是向着殿下的。”
  “是么?”豫王知道他所言未必是真,但他故意来质问他,也不过想要从他嘴里听见几句薛鸷肯为自己所用的话。
  “就是楫舟编来骗殿下的假话,可蒲党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下入牢狱,他是有血性的一个人,怎么还会为蒲党所用?”
  “如今的大宁,唯有殿下才是明主。”
  听见沈琅这一句话,豫王心里不由得一震。他早就觉得先帝不如他,只因父皇宠爱他生母,便那般草率地立了他为太子。
  他处处要强,处处争在燕桓之先,可父皇却偏偏看不见他似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始终在犹豫,究竟是安安分分地做一位摄政王,还是干脆……只可惜即便他想安生,苏蒲两党也不会叫他安生。
  沈琅见他怔楞着,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知道豫王其实也就只这一条路可走,他如今失了洪铮,眼下正缺一位能接下那枚兵符的将领。
  先前之所以没有来拉拢薛鸷,其一是他不大信任这个人,其二便是眼下要将他从蒲党手上解救出来,恐怕不大容易。
  但沈琅这一手,直接逼得蒲党不得不将薛鸷从牢狱中放出来,这也算间接地推了豫王一把。
  襄阳离东都太近了,即便他们眼下立时就乘着马车逃往南边,也无法逃出生天。别无他法,只有迎战。
  一切已是箭在弦上,豫王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若殿下有意,楫舟愿为薛鸷作保,他若三心二意,有不忠于殿下之念,殿下先杀了楫舟谢罪。”
  *
  戌时四刻。
  安平侯蒲氏急急带人冲进牢狱,做小伏低地将薛鸷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
  狱外,战甲、兵器,全已备好。
  “陛下太后早知将军是受了冤枉的,只是陛下到底年幼,轻信了奸人谗言,还望薛将军不计前嫌,”安平侯便走便道,“这是陛下赐的印绶,将军也拿着。”
  “兵呢?”薛鸷皱眉,“要我一个人去打么?”
  安平侯愣了愣,而后道:“府衙大堂那里还在商议,我领将军过去等候。”
  大宁的兵力分散,眼下除去豫王手上的那一万多人,有三成兵力被苏党握着,另七成则在蒲党手里。
  薛鸷到时,那公堂上正吵得不可开交,两党只恨不得将自己手里的兵都握住了不放,谁都不想多出一兵一卒。
  最终还是上首的太后一拍桌案:“够了!”
  “一个个的,都慌什么!”
  堂上总算安静了下来。
  “依哀家看来,眼下只需拨出一万五千的兵力,让那个姓薛的领兵去迎敌,若能撑得住一月两月的,能保圣驾无虞,也就够了。”
  安平侯闻言挤了上前,轻轻咳嗽一声:“陛下、太后,薛将军到了。”
  不等太后开口,后首的薛鸷忽然轻笑一声:“太后好筹划,那么我就活该带着那一万兵马去送死么?”
  太后静默了一瞬,随后道:“你若能守住,等皇帝到了金陵,自然还有援军。”
  “你们这些权势滔天的人物,到时候自然还有其他话可说,”薛鸷道,“我要三万兵马,最少。”
  “放肆!”蒲太后喝道,“什么时候由得到你做主了,你若不肯,就是阶下囚,哀家现下就可以命人将你处决了。”
  薛鸷头一歪,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脖颈:“好啊,你叫他们来砍。”
  他知道眼下这些人不敢对他动手,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拉了这些大人物们做垫背,他也不算很亏。
  正当堂上僵持不下时,忽然有人想起了燕昭来:“豫王殿下哪里去了?”
  “洪将军辞世,他手里眼下也该还剩几万兵马才是。何况照理……那些兵若是还留守在东都城内,东都城何至于一攻就破了?”
  他这话一出,顿时又将矛头转移到了豫王身上。
  太后面色微变,吩咐身侧那太监:“快去宣豫王来。”
  “回太后,方才一早就宣过了,殿下不知哪里去了,并不在住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