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再来三口,还有这么多呢。”
  “饱了。”沈琅道,“你自己吃。”
  “两口。”
  沈琅看向他:“你总是说话不算话。”
  薛鸷理直气壮:“你那一口也太少了,我一口能抵你三口……这样,再喝三口汤,汤总不用嚼了,也累不着你的嘴。”
  于是沈琅被迫又喝了三口汤。
  等他第三口汤下肚,薛鸷又想故技重施,沈琅已经看穿他了,不等他开口狡辩,就道:“你再三口复三口,以后我都不吃了。”
  薛鸷这才把即将伸过去的汤匙又收了回来,他叹了口气:“我也是白操心,看你不吃饭,我心里就难过,见你多吃一口,我心里就高兴。”
  沈琅不吃他这套:“你也管的太多,我又不会把我自己饿死,饿了我自然会吃。”
  薛鸷“啧”了一声:“你就是太瘦了才总是病,你不多吃些,下回再像那样病一场,哪里经受得住?”
  “那也是命,”沈琅轻描淡写,“早死也好早超生……”
  他话音未落,薛鸷便伸手重重捂住他嘴:“别说那个字,成谶了怎么办?!”
  沈琅拽开他手,还要说话,薛鸷声音立即便大了起来:“沈琅,我没和你开玩笑!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人就活这一世,再没下辈子了,什么超生不超生的,都是那些和尚信口胡诌的,只是哄一哄那些苦命人罢了。”
  沈琅被他忽然的反应吓了一跳,竟真的闭上了嘴。
  接下来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薛鸷一声不响地把他剩下的那些都吃完了,然后起身把金凤儿才刚端进来的水用热水和了和,接着将沈琅用的那块棉帕浸湿、拧干,趁热替沈琅洗脸、擦手。
  最后他就着沈琅用剩下的水,弯腰下去捧水往脸上抹了两把,就算洗好了。
  紧接着薛鸷便像往常那样,将沈琅拦腰抱起,送到榻上放下,让他扶着榻沿坐着,换了另一个铜盆给他烫脚。
  薛鸷懒得等了,干脆就搂着他一起泡。
  四只脚挤在不大的一只铜盆里,冒着热气的水一下子溢出来,在地上洇开了一圈深色水痕。
  薛鸷偏头在沈琅面颊上亲了亲:“今天都干什么了?”
  “乱涂了几张画,读了半本书。”
  “没了?”
  “没了。”
  薛鸷一只手掰过他的脸,从侧边凑上来,要吻他的唇,沈琅却突然拿手挡在中间,不让他吻上来,薛鸷微微皱眉:“又和我不高兴了?我就是不想听见你说那个字,有错么?”
  沈琅抬起眼,盯住他:“你订过娃娃亲?”
  薛鸷愣了愣:“谁和你说的?”
  沈琅没说话。
  “定是金凤儿那大嘴巴从谁那里听来的,”薛鸷说道,“什么娃娃亲,不过是年幼时长辈们见我和她两个玩在一块,年岁又相仿,因此信嘴胡说罢了,压根就没过过正式章程,这算哪门子的娃娃亲?”
  沈琅淡淡地:“哦,还是青梅竹马。”
  薛鸷显见地慌了:“你乱想什么,我那时连毛都没长齐,心里就没什么男女的分别,我怎么看她兄长的,也就怎么看待她的,都是玩伴罢了,后来我们两个都大了,也懂事了,就开始避嫌了。”
  “你心里没她,好端端的避什么嫌?”
  薛鸷忽然笑了:“怎么,琅哥儿吃醋了?”
  “你若早订过亲,还来招惹我,就是贱了。”
  薛鸷笑骂了声,然后才道:“你这样说,我还听说你们富贵人家的少爷,大多十三四时便有了通房,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疑起我来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沈琅这样的身体,即便四肢健全,也未必会有什么通房,他又问错了话。
  忽而又想到,若他的身体同普通男子一样,也没有瘫,他那样富的家底,或许十六七岁便成了婚。那样,他们兴许就不会在这里相遇了。
  沈琅似乎并没有因他这一句话而翻脸,可他自己心里却莫名难受了起来,若非这个人家里遭逢变故,他怀里如今本该是空的。有那么一瞬间,薛鸷竟然有些庆幸,庆幸那些灾厄的发生,才让他阴差阳错地拥有了这个人。
  “白送上门的娘子,年纪也与你正相配,”沈琅忽然又开口道,“你为什么不要?”
  “我都有你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男人不都想要温香软玉、儿孙满堂么?”沈琅平淡地发问,“这样的齐人之福,你不想?”
  薛鸷当然想过,他甚至幻想过将来自己的妻小会是个什么模样,他曾经喜欢端庄持重的女子,脾气最好温吞一些,要会持家,孩子要一男一女,那样最好。
  可怀里这个人俨然同他当初的想象背道而驰了,先不说脾气秉性,只说这性别,就不是很对。
  再有就是子嗣,就算沈琅能生,他也不敢真让他怀。
  “现在不想了,”薛鸷轻声说,“我就只要你一个,很够了。”
  第40章
  李雯锦追着几只蜻蜓, 一路往坡上走。
  这山里的路弯弯绕绕,好些暗哨小道上都有土寇守着,她只要一靠近, 便会被厉声训斥回去。
  据说天武寨周围设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陷阱防御, 刚来那日, 那位同宗表兄便就特意叮嘱过她, 叫她只在这附近有房舍的地方走动, 不要乱进丛林小道。
  这几日她沿着大路, 将这寨里屋舍逛完了大半,偶尔会有土寇直勾勾地盯看着她的胸脯和腰身看, 也有大胆的会上来搭话,这群流里流气、看起来又脏兮兮的土匪,她一眼都看不上。
  土寇们知她是这寨里来的客人, 又畏着她李三爷表亲的身份, 再大胆也只敢言语调戏,不敢真的动手动脚, 因此李雯锦很快便将那些讨厌的人甩开了。
  她生性活泼好动, 因自小便跟在做水匪的兄长身边, 所以也算是无拘无束地长到现在, 从没吃过什么大苦头。
  人生中遭逢的最大变故, 便就是官兵杀入他们船寨那天, 她记得自己被兄长从睡榻上拽起来, 连衣裳也顾不上披好,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坐着小船逃了。
  路上兄长说要把她嫁给薛鸷, 她记得薛鸷,个子高、相貌也出众,如今更是成了匪首, 底下管着两千余人,听着比她兄长还要更威风些。
  于是她几乎是满怀憧憬地来到了山上,那天在酒桌上,她悄悄地觑着薛鸷那张脸,这个人生长得比她记忆中更像个男人了,有点凶,但很英俊。
  兄长原先便叮嘱她说,薛鸷今岁二十有四,兴许已经娶了夫人,若是这般,到时候她就忍一忍,做个二娘。为这些话,她还发了好一通脾气,可如今真见到了薛鸷这个人,她心里立时就改了主意。
  做小就做小,她想,凭着年幼时的情分,这个人怎么也不会对她太差。
  可是那日薛鸷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
  李雯锦愤怒与失落之余,还有一点郁闷。这些天,她心里对薛鸷那位总不露面的“夫人”十分好奇,她疑惑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能让薛鸷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自己不好意思打听,于是便逼着李崧叫他去问那些土寇,而她则站在李崧身后,默默地听着。
  一提起“大爷的夫人”,那些人脸上便会露出几分古怪的笑,然后看向同伴:“说的是那位吧?”
  李崧总问不到要紧处,于是她便忍不住自己开口追问:“她叫什么名字呢?多大年纪?”
  “好像是叫沈兰吧,不知道是哪个字,咱们这些人也不识字。他性子独,平时很少看见他出来,就是偶尔碰上了,也不会和我们这些人搭话。”
  另一个土寇接口道:“我估摸着他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吧,看起来不大。”
  李雯锦继续问:“那她样貌如何呢?”
  “样貌?”那土寇笑了笑,而后道,“那张脸,啧,说是天仙也不为过,只可惜……”
  听见他们的话,李雯锦感觉自己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但同时又有几分释然,听到那土寇的后半句话,她有些沮丧地追问:“可惜什么?”
  “他是个瘫子啊,两条腿都坏了,还是个病秧子,常有十病九痛的,我估摸着也活不久。”
  “瘫子?”李雯锦与李崧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怎么会呢?”
  那日问完,她心里便对这个人产生了更为强烈的好奇心,她想,就算那张脸真的长成了天仙的模样,那也是一个残废,实在喜欢,养来玩玩就罢了,薛鸷何必当宝贝一样捧着?
  其实她昨日便打听到了沈琅的住处,只是犹豫着不敢来,今日才总算鼓足勇气,想着偷偷去见一见。
  上了土坡,她远远地就看见那屋前搭了个葡萄架,这时节绿藤还没有枯败,藤叶底下缀着零星几串熟透了的葡萄果,看起来有被鸟雀啄食过的痕迹。
  葡萄藤下还有一架秋千,正随着起伏的秋风微微地摇晃着。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始终没看见有人出来,于是才轻手轻脚地靠近了,绕过藤阴,想找到这屋子的窗户,只可惜她才刚到窗前,便就撞上了沈琅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