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外边雷声又响了起来,薛鸷突然又没预兆地贴近他,低声道:“我怕打雷,你帮我捂着点耳朵。”
  沈琅嗅见一点他身上的酒气,皱着眉拽开他手:“少在这里发疯,你怕雷还是雷怕你,杀人杀的溅上一身血,这会儿才怕起报应来?”
  薛鸷不听他说话,干脆直接拽过沈琅的两只手,捂在自己耳朵上。
  他确实不怕打雷,只是眼下头疼得厉害,沈琅的手冷,贴在他双耳和太阳穴上冰的很舒服。
  拉着他的手贴在脸上时,薛鸷看见了他右手里紧抓着的那只香囊,眼神微微一顿,而后开口道:“你想你阿娘了?”
  沈琅目光微黯,并没有答话。
  “我七岁那年,我阿娘怀着我小弟,还不到生产的时候,那天去地里送完饭回去,躺在榻上小憩,悄没生息地就去了,一尸两命。”薛鸷轻声道,“村中里正请仵作来瞧过,只含糊说是‘孕而暴卒’,也不知是什么病。”
  沈琅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薛鸷拿起他那枚香囊举高了,眯起眼看,答非所问道:“你阿娘手艺不好。”
  “还我!”
  薛鸷不肯把手放下,沈琅一只手被他拽住了,不能起身,自然也就够不着他手里的香囊。
  “薛鸷!”
  “你也和我说说你的事,我就还你。”
  沈琅冷声道:“我没什么事可说。”
  “我听金凤儿说,你也差点有了个小弟。”
  沈琅恼起来:“听他信嘴胡说!”他知道金凤儿一向是个嘴上不把门的,可自己的私事,他怎么也敢同薛鸷讲?
  薛鸷道:“那日是他说漏了嘴,我无意听见的,方才我也与你说了过去,你别太小器了——你阿娘究竟怎么死的?”
  沈琅盯着他眼,半晌才冷冷地笑:“被人活生生破开了肚皮,掏出胃肠婴孩,淌了一地血横死的。”
  薛鸷忽然沉默了。
  良久才又开口:“……那你爹呢?”
  “他倒算囫囵有具全尸,只是浑身被打的没一块好皮了。”
  “谁害的?”薛鸷追问。
  沈琅看见他眼里的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怜悯,于是他忽然不笑了:“你信了?”
  “你骗我?”
  “只许你唬我,不许我骗你?”
  薛鸷往上抓住他手,灼烫的手掌覆住了沈琅那只冷冷的手:“我以后不再唬你,你同我说实话,你爹娘究竟怎么死的?”
  沈琅想把自己那只手抽回来,可惜没拽动,他看着薛鸷的眼睛,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他原以为这匪首野蛮粗鲁、铁石心肠,但相处这一段时间后,沈琅却发现这人虽然表面上爱犯贱,可其实很“心软”。
  外头“轰隆”一声,像是又劈下来一道雷,似乎是有树木被劈倒了,好大声响。
  等声音停了,沈琅才说:“实话么?他们走商队,不巧遇上风浪大雨,船翻覆了,一船的人都溺死了。”
  这个听起来倒没那样残忍,只是薛鸷分辨不出,他这一次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
  薛鸷开始觉得有些冷了,于是脱下外袍,又扯过沈琅身上的一半棉被,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
  他浑身滚热,比先时扮狼叫来吓唬沈琅那夜还要烫。沈琅感觉到这人紧挨着他手臂,不多时,又向下握紧了他的手。
  沈琅心里只觉得别扭,他年纪虽小,但也不是全然不知事,他听说过有些人好男风,家里养着小唱书童,也听闻过有人结成“契兄弟”,饮食起居,如同夫妻。
  况且薛鸷知道他“秘密”,心里未必只把他当男人看待。
  再加上这山寨里除了土寇们带上山的家眷,便全是男人,薛鸷总来找他,又恬不知耻地爬上他床榻,想来是心里觉得寂寞了。
  他虽不想,可薛鸷要是想强来,他也避不过。
  沈琅闭了闭眼,他若一直困在这匪窝里,做个所谓的“狗屁师爷”,到时只怕朝廷派兵剿匪,连他也一起给杀了头。
  那李三爷虽与他交好,可在这寨中真正有话语权的,其实只是薛鸷一人,他要想抓住一线生机,便只能尽量讨好薛鸷。
  沈琅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却不想挤在他身侧的那个人却只是抓紧了他手,再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转头去看薛鸷,只见他眼半闭着,像是下一刻就要睡熟过去。突然地,薛鸷便松开手,在榻上一转身子,极近地对上他眼:“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琅没说话。
  薛鸷有些半醉,身上又发着热,在能感知到对方温热呼吸的暧昧氛围里,他没能注意到沈琅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只有审判与衡量。
  他在思考自己有没有可能拿捏住这个“心软”的匪头,可后者却把他长久注视的眼神当成了索吻的信号。
  于是薛鸷忍不住伸过手去,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他的唇瓣,触感比他想象的还要软:“我早就想问你……你嘴上是不是擦胭脂了?”
  说完他看了眼自己的指腹,并没有沾上什么胭脂颜色。
  沈琅终于有了反应,伸手抓住了他捏在自己下巴上的那只手:“松开。”
  薛鸷非但不松,反而还更凑近了,目光低下去,落在沈琅那被自己揉得更红了的唇瓣上。因为身体在发热,他轻微地打着寒颤,半闭着眼轻轻吻了下去。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跳得很厉害,沈琅近日并不吃药了,可薛鸷却还是在他脸上嗅到了几丝特殊的香气。
  这个吻一触即分,在发现沈琅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抗拒之后,薛鸷再一次吻向他,这个吻不再是蜻蜓点水,只是依然吻地毫无章法。
  最后薛鸷抵着他鼻尖,低声说:“沈琅,你和我好吧。”
  沈琅看着他,眼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没回应薛鸷的那句话,而是问:“你二十三了,讨过娘子吗?”
  “没有。”
  他这般年纪,要是换做别的人,早就婚配生子了,只是他从前被父兄所连累,不仅当卖了田地房产,还穷得只剩下一屁|股烂债。
  这样的条件,自然没人愿意嫁到他家里来受苦,他也没心思想那些事。后来上了山,落草为寇,初时他们刚立门户,连他这个“大爷”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饭都吃不饱,也就更分不出心思在那所谓的“人生大事”上了。
  如今天武寨的日子已很好过了,他想要成家,不过一句话的事,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拖着拖着便到了今天。
  薛鸷目不转睛地盯着沈琅的眼睛,他很少会产生这种,强烈的想要占有什么“东西”的欲|望。
  “你和我好,我不会再叫你委屈。”
  沈琅看见他无比认真地对自己吐出这句话,很轻易地便读懂了薛鸷眼里的渴|望,然而他心里却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觉得这个人真傻,他要是这寨里的当家,说一不二的主,这会儿压根就不会像是恳求一般询问他想要的那个东西、或是那个人愿不愿意。
  他想要什么,就直接占有了。
  最后他盯着薛鸷的眼,吐出两个字:“真的?”
  “真的。”
  “要是撒谎,你不得好死。”
  “随你怎么说,我就怎么死。”
  第14章
  薛鸷就这么挤在沈琅榻上睡了一夜。
  天刚亮时薛鸷便醒了,夜里身上似乎就退了热,头已经不疼了。薛鸷起身披上外袍,然后俯身低头看向榻上的人。
  沈琅眉微皱着,唇也微张,呼吸急促,像是害了什么格外可怖的梦魇。
  “沈琅。”薛鸷叫了一声,见他没反应,干脆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醒醒。”
  沈琅仿佛一个即将溺死的人,骤然睁开眼,然后猛吸了一口气。
  薛鸷凑近了笑他:“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
  沈琅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半晌后才缓过劲来:“去倒杯水给我。”
  薛鸷打开木几上陶壶的壶盖,里面茶水半满,只是已经冷成了冰,他随手便把那陶壶放在炭盆上温着:“水冷透了,过会儿热好了再让金凤儿倒给你喝。”
  见他要起身,薛鸷过去往他身后塞了只软枕,好让他靠坐起来。
  沈琅有些不满:“我现在就渴死了。”
  “这样,我放嘴里温一温,再喂给你,行么?”
  沈琅无语:“大早上的你恶心谁?”
  薛鸷笑起来,然后道:“改明儿我让人在这儿另搭间小屋,让金凤儿住过来,也省得让他早晚来回跑,这样你一起床也有热茶喝。”
  他说完话,便直盯着沈琅看。
  沈琅被他盯毛了:“干什么?”
  “我走了。”
  “还要我起来送你么?”
  薛鸷“啧”了一声,伸手揉乱他的头发:“你脾气怎么这么差?爆竹似的,我哪又惹你了?”
  沈琅拍开他的手:“别碰我头发。”
  薛鸷自诩并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人,可看着沈琅这张脸,却又不是很生得起气来。他自个心里忖了忖,既要他生得赏心悦目,又要他驯良乖觉、万事依从,似乎世上并没这样两全其美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