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什么是长生钱?”
  金凤儿道:“我听他们说,倒像是‘羊羔息’那样的,若是到期了还不上,那便是利滚利。”
  “后来呢?”
  “后来他哥哥出事故掉进河塘里溺死了,接着父亲也过世,那‘长生钱’眼见着也越滚越多,又恰逢那年连着几个州都闹旱蝗灾,地里颗粒无收,官吏们还只管让=逼他们交税,他那一村子的人一合计,前后都是死路,逃难去了的走了一大半,还剩下的这些人,干脆就上山做了匪。”
  旁边那只炭炉里迸溅出几点火星,沈琅忍不住掩住口鼻微咳:“把它挪开些,这烟呛得慌。”
  金凤儿听话将其挪开,而后又回头道:“哥儿,我听说柿子烤过对胃肠好些,不然我烤些给哥儿尝尝?”
  “你满眼只是柿子。”沈琅斜他一眼,无奈道。
  金凤儿傻笑。
  “快烤吧,再不烤那一袋柿子都要插上翅羽飞走了。”
  第11章
  转眼便要过年了。
  李云蔚忙着筹备年货、打点人情关系,总也抽不开身,因此近日寨里来找沈琅代写家书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些看着就不好相与,上来便大呼小叫的土寇莽汉,沈琅也并不给好脸色,只由金凤儿出面赶走、推病不见。
  只是他们毕竟还是要在这寨子里过活,沈琅也并没有谁都不理会,半月以来约莫见了有四五十个人,家书也帮人写了几十封,有些人事后拿了零嘴、毛皮布匹或是几文钱来酬谢,他也只管叫金凤儿收下。
  虽说沈琅并不爱同人打交道,可一来二去,还是渐渐地和些许人熟稔了起来。
  ……
  腊月廿一,大寒。
  山里连下了好几日雪,寨中到处是碎琼乱玉、素裹银妆。各处寨头要口、大路小道上巡防查哨的队伍,也都懒怠说话打闹,因此山寨里便显得愈发冷寂起来。
  李云蔚午后过来寻薛鸷,把货物入库清单和往各处送礼的礼单拿来给他过目,薛鸷看了眼礼单,只叫李云蔚念给他听,听完后也略有些犯愁:“这些官老爷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吃了我们的银子,还三不五时地要我们送兄弟下去做政绩……”
  说着他一拍桌子,愤恨道:“迟早把这群猪狗活剁了喂狼!”
  李云蔚:“那知县要几个人头?”
  “十五个,只要多不要少。”
  “这狗官倒狮子大开口,既入了寨,大家伙都是兄弟,哪有白叫兄弟去送命的道理?”
  薛鸷轻嗤一声,而后道:“这事我和你二哥商议过,新近有些小土匪常到咱们山下几个村子里捣乱,自称是什么‘焰刀山’的兄弟,我已找人探明了他们的老窝,等改日我和仇二带些兄弟去把他们剿吞了,拿他们当家首领的人头给知县老爷做年礼。”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叫人摆桌吃酒,说了一下午话,等话毕,薛鸷又要留他一道吃晚饭。
  李云蔚笑着回绝:“晚饭是吃不了了,我今日有约。”
  “你有什么约?少放屁,陪我吃几杯酒才是正经。”
  “今日是沈琅寿日,他妈妈晨起来请我,我便一口应下了,这是他来我们寨子里第一个寿日,又特地来请我,我怎么好意思不去?”
  薛鸷听了,略有些不高兴:“他今日上寿,我怎么不知道?”
  想了想,又说:“我同你一道去。”
  “也好。”
  李云蔚一早便让厨下女眷备好了羹果酒肉,先两人一步送了过去,随后又折回房去取备好的寿礼,薛鸷瞟了眼他拿出来的那方木盒子,问:“你送他什么?”
  李云蔚闻言打开给他看,里头是个雪白的兔毛围领。
  薛鸷一来不知他生辰日子,二来也没有受他邀请,因此并没有提前备下礼物,可空手过去又显得很没面,不知是不是受了李云蔚这兔毛围领的启发,薛鸷拐到附近兔舍里,挑了只毛发干净的小肉兔子,往竹编兔笼里一塞,也算是寿礼了。
  李云蔚看他提着兔笼,委婉道:“大哥,沈琅很怕脏,不知道肯不肯养兔子。”
  “我送他的,他敢不肯养?”
  两人到时,邵妈妈已在桌案上置放好了寿桃、寿面,以及李云蔚让人送过来的那些羹果酒菜。沈琅穿着一身邵妈妈和郑婆婆给他做的新衣裳,整整齐齐地坐在木轮椅上。
  看见先进来的人是薛鸷,沈琅的面色有些变化。
  “小白眼狼,我好吃好喝地对你,你怎么越过我,只请你三爷过来吃寿酒?”薛鸷进屋便道。
  邵妈妈连忙道:“不怪我们哥儿,是我老糊涂了,忘了请大爷来。”
  “妈妈少替他说话,分明是这瘫子很见不得我来,”薛鸷走到沈琅面前,俯身和他对上眼,“是不是?”
  沈琅看见他就心烦,但还是开口道:“是我忘了,对不住大爷。”
  薛鸷笑了,也没抓住这点不放,他把手里的竹笼拿给金凤儿:“我挑了只兔子过来,给你们哥儿养着玩。”
  说完他又看向沈琅,沈琅从善如流道:“多谢。”
  后头跟着的李云蔚也拿了盒子过来,打开给他看:“前几日我下山采买年货,恰好在摊子上看见这个,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可胜在做工精细,颜色也很称你。”
  沈琅闻言伸手摸了摸那兔毛围领,还是一声:“多谢三爷。”
  薛鸷往屋里扫了一眼,又问沈琅:“我叫人送给你的那些炭呢,怎么不用?”
  金凤儿忙替他说:“回大爷,哥儿闻了烟味咳嗽,并不是不肯用。”
  薛鸷看向沈琅,沈琅却不委婉:“烟味呛人,我不喜欢,你叫人拿回去吧。”
  “又娇什么?闻烟味总比冻死要强,”薛鸷在他旁边坐下,随意握了把他的手,被冻得一激灵,“你这手冰块一样——金凤儿,快去烧炉子,一会儿我们还要煮酒喝。”
  金凤儿闻言便出去烧炉子了。
  沈琅把手往回一抽,没说话。
  “我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你也不告诉我,想要什么寿礼,你只管说。”
  沈琅:“果真?”
  “果真。大爷几时骗你?”
  沈琅并不想搭理他后半句话,想了想,便道:“我起居很不方便,要一个人来照顾我。”
  “这也容易,我还一个金凤儿给你,”薛鸷说罢给自己倒了碗冷酒喝,又看了眼邵妈妈,“邵妈妈,给你儿子添酒,我要敬他。”
  邵妈妈不肯给沈琅倒,劝声道:“大爷,我们哥儿身弱,吃不得这烧刀子。”
  李云蔚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几缸朱家老爷赠的双酿茉莉酒,那酒倒不很烈,妈妈你去拿来给你们哥儿热着吃。”
  邵妈妈眼见推不过,便只好去了。
  沈琅只先拿茶水和他们碰杯:“我听说昨日那王姓商人来接人,你们把那小胖子送回去了?”
  这是年前最后一笔生意,了结得也还算漂亮,因此薛鸷这两日心情极佳,笑着告诉他:“你也知道?那王家当卖了一处宅院,又凑齐了八百两银子,并几箱布匹、三十斤沉香,换他家儿子全须全尾地回去。”
  说完他放下酒碗,又咒骂起了那官老爷:“只是那起当官的未免也太贪,统共吃了我们五百两银子才肯罢休。”
  李云蔚劝他:“吃些亏倒也没什么,咱们两头吃,左右也得了六百两银子入账,再说这生意又不费什么功夫,这样已很好了。”
  等邵妈妈那边拿酒回来,又让金凤儿热好了,薛鸷便抢过沈琅手边的茶杯,将里面剩的茶水随手泼在地上,接着提着温酒壶把他的杯子满上。
  薛鸷一年书也没念过,也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祝寿吉祥话,因此只和沈琅一碰杯:“要喝完,不许剩。”
  沈琅无可奈何,皱着眉喝了一杯酒下肚。
  他才喝完,那李云蔚又递过来一杯酒,说了几句祝贺的话,无非是听腻了的“身体康健无疾”“福寿康宁”云云,说完了又劝他吃酒。
  沈琅来回接下几杯,他酒量很不好,才吃了几杯,脸就红了。
  邵妈妈见状连忙拦住:“大爷、二爷,哥儿酒量不好,吃多了只怕又要头疼脑热,又有罪受,爷们快饶过他。”
  薛鸷哪里肯听:“你也太小心。才吃了这几杯,况且这茉莉酒薄得水一样,就是一口气吃下一缸也吃不醉人。”
  这茉莉酒并不难喝,但沈琅习惯了少吃汤水,避免频繁起夜,叫人伺候不停,因此便把那杯里的最后一点酒水喝净,然后把空杯递给邵妈妈,说:“我不吃了。”
  “多荒唐,我还从没听过多吃几杯酒也会病,”薛鸷不太高兴道,“你这身子是被精惯坏了,养得太娇气,所以才总病病歪歪的,要我说干脆以后糙粗些对待,说不准还能养得更强壮些。”
  沈琅说不喝便不喝了,叫了金凤儿坐下来替自己吃酒,薛鸷虽不高兴,却也并没有强逼沈琅,只故意灌金凤儿酒,谁知金凤儿酒量很好,连吃了好几碗烧刀子也不见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