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1月换毛季节过了,边牧身上的粗毛褪去,长出一身蓬松的绒毛,软软绵绵像冬天能将一切掩埋的雪。
  只不过比雪热乎许多。
  “咔咔”吐出嘴里糊了一嗓子眼的灰白色饰毛,德老大舔了舔嘴角顺坡下驴:“知道怕就给我离开。”
  米那米:“我知道。”
  德老大:“那你还不走。”阿团睡不醒
  米那米抖了抖毛:“你刚才问我『你知道什么』,我知道。”
  “医生说子轩的姐姐子茗头上的伤很重,再晚一点送到医院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多亏了你。”
  德老大闭上眼:“是宏明救了她。”
  米那米:“活动室里,那几个爷爷奶奶大多也都挺过来了,是你及时发现了他们。”
  德老大:“是我的队友救了他们。”
  米那米皱眉:“你还闻出了商店街里瓦斯管道的泄漏点,避免了爆炸风险。”
  德老大:“是另一队的消防员…”
  米那米打断德老大的自我否认:“不,这些都是你的荣耀,不光你的战友都在夸,手机盒子里也有你的新闻。”
  知道德龙就是子轩口中的搜救犬,昨晚米那米让老范给他刷了半个晚上的视频。
  地震之后的讯息很多,除了灾情也有歌颂英雄。
  包括搜救犬们。
  “你的训导员去了天堂肯定会炫耀他的搭档是一条英勇不凡的军犬,在这次地震救援行动中成功找到并解救十六名被困人员,你不可以否认这些让他替你感到自豪骄傲的事迹。”
  德老大睁开眼睛怔怔看着站回床下的边牧。
  盯得太认真,米那米紧张地舔了舔嘴角。
  德老大:“宏明不会去天堂。”
  米那米:“什…?”
  没再看米那米,德老大望向窗外灰白的天空:“他去了汪星。”
  之前一路跑到王宏明的宿舍,他和他的物品虽然不在了,但隔着门还是能闻到让狗熟悉心安的气味。
  不像自己每天都被打扫的屋子,王宏明的存在已经逐渐淡去。
  米那米以为自己听错了:“汪,汪星?”
  德老大“嗯”了一声。
  他在王宏明寝室门口睡着时,难得做了个好梦,梦里王宏明没有伤也没有血,还是那副爱笑的模样。
  “他说他要去汪星执行任务。”
  米那米:“可汪星…”
  第一次听说‘汪星’这个词,米那米还小。
  协会里一只年老的拉布拉多睡着后就没再睁开眼。
  大家围在他身边担心地呜呜咽咽,是老范告诉他们拉布拉多被选中要去汪星了。
  那里很美,有可以打滚的泥汤、有吃不完的狗粮、还有数不尽的蝴蝶和雪花…
  再次听到‘汪星’这个词却是来自那一群天使。
  “米那米,我转生投胎之后可以当狗狗吗?”
  “米那米,我死了也可以去汪星球吗?”
  “米那米,我死了也想去汪星。”
  “还有我,我也要去汪星。”
  “米那米…”
  “米那米…”
  从11区回来,米那米就一直在想,人类为什么也想去汪星…
  他咽下了那句‘那里明明是只有我们才能去的地方’轻声问:“然后呢?”
  德老大眉头下压,表情无辜又可怜:“他说他很快就会有新的搭档,还说让我也赶紧找个搭档,还说十年八年之后等我去汪星给我养老……哼,哼,哼。”
  德老大一连打了三个喷嚏,看得米那米有些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
  德老大转头看向眼前像是断电的陨石边牧。
  “喂,问你呢。”
  “小南…”米那米也从那个夏天里回过神,更正道:“米那米,我叫米那米。”
  刚产生的一点好感因为这个名字消失,德老大皱鼻:“小八噶。”
  米那米笑了笑:“我不是小八噶,我祖籍不列颠,在华国出生。”
  德老大“哼”了一声:“那为什么要叫这么一个名字。”
  米那米依旧在笑:“因为这个名字是一群小天使给我起的。”
  一开始萨摩耶,之后的金毛,还有眼前的边牧。
  也不知道他们隶属于哪家医院,一个个似乎都很喜欢笑。
  只不过有的笑得傻冒,有的笑起来还挺好…
  挺讨厌。
  德老大不再看米那米。
  “你可以走了,以后别再来了,你和你的那些同事。我不需要治病。”
  米那米会心一击:“你不想治病是想现在就去汪星找王宏明吗?”
  德老大没有回答,只是躺下又将头埋在尾巴下。
  知道治疗他这种创伤后心理障碍需要循序渐进,米那米没有再多问多说。
  趴在床边,他也闭上眼睛。
  昨晚到现在还没睡上一个长觉。
  见边牧睡着了,德老大才从尾巴下露出两只眼睛。
  浑浑噩噩这么多天不是睡觉就是昏迷,此时一点都不困。
  更何况他的听力和嗅觉一样灵敏,就连紧闭窗扉的窗外麻雀飞离树木时枝丫颤动的声音都能听见。
  显得床下侧躺着的小八…米那米呼吸声如同惊雷。
  在别狗领地还敢睡这么熟,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没心没肺,仿佛刚才被咬住喉咙的不是他一样。
  一点都不像智商排名第一的边牧。
  德老大低头舔起胳膊。
  出任务条件有限经常很长时间不洗澡,被那只叫小咩还是小羊的萨摩嫌弃时他并不在意,反而很好奇边牧是不是鼻子不好用才一个劲凑过来嗅嗅闻闻。
  德老大又扫了眼床下的狗。
  不同于之前见过的黑白边,叫米那米的小八…边牧是罕见的蓝白陨石。
  长着稀有被毛的狗大多有缺陷,德老大想到了对方的眼睛。
  第一次对视就发现他的右眼颜色异于常狗,属先天性遗传异瞳。
  也许这就是他嗅觉不灵敏,心大敢在自己床边睡觉的原因。
  德老大又舔了舔嘴角,盖住了咬拽对方脖颈时沾染的气味。
  跟萨摩身上刺鼻的香波味儿不同,像去年冬日在野营拉练时王宏明他们堆在篝火旁的板栗。
  烤板栗…
  德老大瞥了眼角落里的食盆,起身想要伸个懒腰。
  然而还没等他下压前肢,就猛地踉跄倒回床板上。
  德老大回头看向本应该作为支撑的后腿。
  一长一短。
  夹在钢筋中的左脚因硬生生蹬扯受了严重的骨伤。
  ‘想要保住整条腿,脚腕以下需要截肢。’
  那是老吴给出的最佳治疗方案。
  德老大舔了舔包在断肢上的绷带,止疼药的作用下并不会觉得很疼,但总容易忘记他已经少了一只脚。
  不过就算少了一只脚,也照样能够奔跑。
  居高临下蜷缩在边牧米正上方,德老大打了个哈欠。
  直到他也熟睡,耳朵动了动的米那米才缓缓睁开眼睛抬起头。
  脸依旧藏在尾巴下,床上的德牧睡得很沉。
  第一次见到德龙时,他还是只在阳光下肆意飞奔,后背上黑色油亮的针毛反射出五彩斑斓光芒的青涩少狗。
  半年没见,憔悴又沧桑。
  脊骨像是要从皮下凸出来,油光水滑的皮毛干枯无光,那天晃得他眼晕的大长尾巴如今饰毛凌乱。
  不光凌乱,尾巴根还薅秃好几块,跟他的前肢一样。
  伊丽莎白圈并不能完全阻止想啃自己的狗,特别是患有心理疾病的狗。
  米那米叹了口气。
  不止心里有伤,身体也没好到哪去。
  虽然涂了药,但因为绝食营养跟不上,伤口一直反反复复。
  健康的狗只有鼻子湿漉漉,可德龙正好相反。
  鼻镜干裂,四肢、尾巴、腹部,都有几处潮湿腌臜。
  身上的血腥味也很明显。
  蹑爪蹑脚踩上床板,米那米仔仔细细观察在地震中被碎石钢筋划伤戳破的伤口。
  因为身体柔韧度不如猫,他们很少会靠舔毛清理全身。
  而且清洁护理的舔毛和焦虑啃咬也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止疼药有安眠的作用,在确认对方陷入熟睡,米那米低头清理起德龙的伤口。
  也许真的是快去汪星了,德老大难得又做起美梦。
  梦里的王宏明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耳朵、头顶,还有爪子。
  如同他们初次见面……
  刚打完第一针疫苗就应征入伍,六周龄的德老大已经6.7kg,但跟身边的长腿杜宾、大脑袋罗威纳比还是显得有些小。
  王宏明看着还没褪奶膘肉乎乎的德老大,指着另一边的罗威纳:“长官,我能选这只狗做搭档吗?”
  “你小子什么意思?我还没嫌你是个新兵蛋子。”德老大连声抗议。
  随着他的动作,只立起一只的耳朵又耷拉下来。
  奶声奶气的“呜呜呜汪汪汪”让王宏明脸上的嫌弃更明显了,但嫌弃归嫌弃他还是蹲下身子揉了揉德老大的耳朵和脑袋,紧接着把手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