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刚说到这,两人几乎同时敏锐地看向院中。
  适才谢善淩从窗口看见了他俩,便打开了房门,拉着江锐朝他们走来。
  江锐还有些别扭,看向两人的眼神十分警惕。
  走近后,他朝着笑面虎似的看自己的宋淮安狠狠翻个白眼,然后多看了几下旁边的年轻男人。
  没见过,仪表不俗,但既然出现在这里,还和宋贼首模样亲近,那必然也不是好人!
  宋淮安笑着问谢善淩:“你介绍还是我介绍?”
  谢善淩也笑了:“我吧。”他坦坦荡荡地朝好友介绍顾望笙道,“这位是大皇子顾裕帧,先前在浔阳城你们还没机会见过面。”
  江锐一怔,正要开口,谢善淩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白龙义军的秦青。”
  “……”
  江锐两眼发直地看着里通匪军的大皇子……不,大皇子不是里通匪军,大皇子就是匪军……
  三人都静静地等着他接受这件事。
  江锐无法接受……良久,他身子晃了两下,颤抖着抓住谢善淩的胳膊:“谢思玄你扶扶我,我好像中暑热了,又或者那姓宋的贼首给我下了药……”
  姓宋的贼首:“碰瓷都没你这么碰的。”
  江锐不管他,被谢善淩扶着,继续直愣愣地盯着顾望笙:“你……你你你真是……”
  顾望笙沉稳地点头。
  江锐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在地,谢善淩虽然扶着他,反被他拖着往地上去,好在宋淮安离得近,眼疾手快地拉起江锐:“让你别绝食了,腿软了吧?”
  “我腿软是因为——!”江锐停了一下,怒目而视,“你才腿软!我刚刚只是太过震惊!”
  说话间已经不软了,扭头朝向顾望笙悲愤质问:“大皇子您怎能当匪军呢?!”
  大皇子一脸冷酷:“昏君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江锐又想要晕倒了,晕倒了就不用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了!大皇子当匪军这件事可比谢思玄里通匪军这事更……
  等等。谢思玄,大皇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先前在浔阳无事时接到过陈贤直来信,说这二人成亲的事。
  江锐又要晕了。他已经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眼冒金星地将目光在大皇子和谢思玄之间反复逡巡,最终呜呼一声,掩面泣道:“贤直兄啊……”
  顾望笙冷酷提醒:“陈贤直不在。”
  谢善淩看透一切:“不,他和陈贤直真的在背后说过我的坏话。”
  “说了没。”江锐否认。但紧接着他就说:“不过今后会开始了。”
  *
  谢善淩在,看他架势是要带着江锐四处走动,宋淮安一句没多问多说,只当自然。谢善淩也没特意征询他的意见。如此反而彼此之间无形无言中亲信许多。
  宋淮安领着两人在黔阳城内四处游看,自然不是单纯地招待,而是有心让他们看看被义军占领统治这段时日的黔阳城如何井井有条,并不像外界污蔑渲染的那般恐怖。
  朝廷一向宣传起义军是匪军,全都是生吃人肉啃人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杀人恶魔,就差说贼首秦青是青面獠牙的妖怪了,哦,不对,还真说过,因为秦青总戴着面具示人,不过太荒谬,说得比较少。
  “不过有一说一,确实有一些流窜的山匪势力穷凶极恶,伺机作乱贪图一时私利,爽快一天算一天。”宋淮安边走边说,“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一开始就冲着改朝换代去的,自然不会胡来,凡事都比照着正规正经的来。”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江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视线忍不住继续逐一扫过路边路上热热闹闹小商贩与客人等。
  那些百姓看起来毫不局促,也没有被匪军攻占城池后理应有的慌怕,依旧安居乐业。
  ……不。
  曾经黔阳城还没被匪军攻占,江锐来过这里出公差,见到当地百姓的面貌其实不如现在,多是面黄肌瘦中带着愁容。
  黔阳城周围一直有不少匪军,城中自然重兵布防,当时大小匪军势力不敢轻易攻打,城中百姓并未受匪军什么害,反倒是吃尽了官员以匪军作为借口大肆逼迫苛捐杂税的苦。
  谢善淩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想。
  京城是天子脚下,自然从来都是繁华的,百姓也都是一副其乐融融模样,可他以前也去过一些地方,见识过各地疾苦。
  在如今的大梁,很难见到下层百姓如此积极健康的面貌。
  宋淮安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两人的神色变化,笑了笑,道:“先吃过午饭,午后去驻兵营看看。”
  四人就近找了间不大不小的饭馆,正是用餐的时候,店内几乎座无虚席,颇为热闹。
  点过菜后,宋淮安笑着聊起来:“说起来不怕你们见笑,比起行兵打仗,我还是更爱、也更擅长货殖农商之术。”
  谢善淩点头:“民乃国之基石,基石不稳则必动摇,民生民计是大事,宋兄若致力于此,所造福泽不能言计。”
  江锐嘀咕:“话说得好听罢了……说不定其实都是演出来的呢。”
  宋淮安忧愁看他:“泊润对我们的偏见真的很深啊。”
  “不要试图和我套近乎,请称呼我为江大人,我江某依然是大梁朝的官员。”江锐昂着头,绷着脸道。
  宋淮安没接这话,看向谢善淩,话锋一转,尊敬且恳切道:“当日王尨一事激怒了你,秦青说已向你解释了,不过其实你若说都是辩解我们也无从再辩。但此事我们确实已经再□□省议论,逐步明确军纪,秦青说你想出了许多教化管理的法子,只是先前中间传话不易,这回才冒险接你亲自过来说,只望那事能成为后事之师,我们不会再陷入同样的困局。”
  谢善淩点了点头。
  江锐不知他俩说的什么事,好奇想问,却又碍于贼首在这,不想显出自己对他们这些大逆不道造反的事感兴趣。
  第73章
  吃过午饭, 四人去驻兵营看了一圈,营中四处可见明显纪律管教的痕迹,自不必说是与其他流民起义军相比,便是和朝廷的正规军相比也能说道一二, 颇有章法。
  傍晚时回到住处, 谢善淩说有话再和江锐说说, 顾望笙和宋淮安便先行离去。
  江锐扭开头不看谢善淩,闷声道:“若是又想劝说我, 你就免开尊口。”
  谢善淩却道:“不是为这个,只是中午见你好奇宋兄所说那事, 现在和你说说。”
  “哦。你说,我权且听听, 不过若来日被我当成把柄,你可别后悔。”江锐梗着脖子说。
  谢善淩便将王尨一事前后说出,包括自己为这事和义军闹翻, 也包括顾望笙是为这事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找自己,也包括顾望笙劝说自己时说过的许多话。
  江锐听完,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 却不知该说哪个, 皱着眉头不语。
  谢善淩长叹一声:“泊润,你我挚交一场,我自然希望你与我走同一条道,可原本若你坚持效忠大梁,是你的道义,我不会逼迫你, 这是你的选择。将你假死脱身送来这里, 主要是为了保你的性命, 不希望你为了那些人的无耻私利而遭遇不测。”
  “你若坚持不肯帮义军,宋淮安不会对你如何,待风头过去,我会想办法将你父母也脱身送来,与你一家团聚。好过你真的离世,从此再无可能侍奉他二人终老。”
  谢善淩说得很缓慢、很真挚,江锐越发无言,与他两两想看,良久,道:“我知你好意,否则早就不和你说话了。”
  谢善淩笑道:“我知道,今日中午你还给我面子吃了点东西。”
  江锐白他一眼,又过了一会儿,也长叹一声气,道:“你我幼受庭训,头一条就是教我们忠君爱国……”
  谢善淩摇了摇头:“你我读书明理、出仕为官,应该是为荫蔽天下苍生,而非一家私姓。若君是明君,河清海晏,你我自当忠君爱国,可若是昏君,朝纲败坏,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你我却仍迂腐于所谓忠君爱国,何尝不是助纣为虐?”
  “……此事,贤直兄知道吗?”江锐问。
  谢善淩又摇头:“我还未有合适机会告诉他。你这是因为事发紧急,不得已为之,否则我也只会循序渐进,伺机再说。”
  江锐沉思一阵,低低道:“你让我再自己想想吧。我这一时还是……”
  谢善淩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不急。”
  “我父母那边……”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人倒也犯不着对你家人都赶尽杀绝,反而容易给自己留下把柄。何况宋淮安一直安排了人暗中留心,你不必担忧。”谢善淩道。
  江锐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惧死,只是希望他们能安享晚年。”
  “天下子女谁不这样期盼?”谢善淩淡道,“可是多少无辜家人因昏君酷吏作恶之人而生离死别?”
  江锐想起谢善淩告诉自己的宋淮安身世,他自己以往也并非浑然未曾见过类似的冤事,不由得又叹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