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79节
  原来夫人最开始只是一个荒山孤女。
  难怪不论殿下如何宠爱,这么久过去,她依旧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小妾,甚至连孩子都没有。
  钟薏骂他的话传到卫昭耳朵里,他神色晦暗不明,倒是不见怒意。
  第二日夜里,太子古怪地要了一盘葡萄,众人皆不明所以。
  婢女轻手轻脚地捧着雕花果盘进去,不敢抬头。盛着的葡萄被茉莉花泡的水沁过,晶莹剔透,颗颗饱满,还带着芳香。
  夜色浓稠,烛火昏幽,温热的甜腻气息自帐间缝隙氤氲而出。
  她只瞄到一眼床榻间帘帐半敞,露出一点凌乱的衣角,素白的脚踝缩在绣着金线的寝袍下,趾尖绞着床单,像是强忍着什么。
  帐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捻了一颗走。
  太子嗓音低哑:“有本事含住了继续骂。”
  帘帐开始晃动,帐后人似是极力躲避,可没能避开。
  殿下肯定没有把那葡萄塞进夫人唇里,因为她回答的声音清脆:“贱骨头!”
  婢女手一抖,差点将果盘摔了出去,还未来得及震惊,便听到她尾音陡然发颤,像是被什么堵住,骤然失了气势。
  寂静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阵极轻微的水声,像是什么被碾过,缓慢又不容抗拒。
  帐中的手又伸了出来,修长的指尖沾着汁水,拎着葡萄皮,在烛火下晶莹发亮,水光潋滟。
  那果肉定是半裂,汁水氤氲,被人衔在唇间,辗转碾碎。
  她心跳如擂鼓,几乎不敢想象帘帐后的人此刻被如何对待。
  她脚步一乱,低着头匆匆退出内殿,才刚踏出内殿,后头便传来一声压抑的轻喘,又被硬生生地闷住,带着点微弱的呜咽。
  紧接着,是某种柔软而粘腻的触碰声,隐隐透着些许濡湿的细响,
  她不敢再多停留,匆匆跨出门槛,将房内的呻吟与喘息一同隔绝在门后。
  那夜声响持续格外久,夜深露重,守夜的宫女们安静地站在廊下,听到隐约声音,已经没了最初的羞涩与面红耳热,只是低着头。
  屋内夫人嗓子都已经沙哑,却还是没有停。
  太子必然知晓夫人的美丽,清和院某一日突然再无男人的踪影。
  原本定期来修剪花圃的花匠再也不见,洒扫庭院的仆人换成了年迈之人,甚至连送膳的也从外殿的太监变成了内院的宫女。
  夫人很快察觉到了端倪。
  她在院中散步,许久不见和她聊过天的花匠,皱眉问宫女:“那人呢?”
  宫女不敢多言,只低头道:“回夫人……他犯了错,被殿下处置了。”
  她闻言,将手里的绣帕攥得极紧。
  宫女们以为她不会如何,可她定是明白了其中原委,用膳时对着殿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掀了满桌佳肴,盘碟碎了一地,惊得门外的宫人们跪地,全都屏息不敢动弹。
  她的声音尖锐,藏不住的愤怒:“你怎么不去死?”
  “卫昭,我真后悔救了你!你就该死在深山里!”
  平日明媚的夫人此时像是变了个人,情绪激动,像是一只彻底炸毛的山雀。
  很快,屋中又传来她呜咽的哭声。
  守在外面的宫女们悄悄张望,便看见殿下将她抱在怀里,手掌顺着她的背脊抚摸,神情却是冷漠。
  他鼻息落在她后颈处,低声呢喃:“漪漪,你怎么总是这样不乖?”
  语气轻柔得近乎宠溺。
  钟薏从未体会过如此彻底的无力。
  她做过很多事,与他对抗,希望自己还能有一点点反抗的能力,而不是一个被豢养在清和院里,连情绪都要被他掌控的傀儡。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愿见他,可清和院的院门依旧紧闭,宫女们战战兢兢,所有的抵抗终究化作沉默的徒劳。
  她不愿穿他送来的衣裳,便让宫女替她准备素布衣裙,醒来时,身上的衣裙
  早已不知不觉被换成了上好的蜀锦。
  她不吃他送来的饭菜,宫人不敢勉强,只默默地撤下膳食。可到了夜里,那些温热熬煮的汤羹依旧会被端到她面前,她最终还是不得不喝下。
  她短暂歇下心思,又去揣摩他,却是徒劳。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这样喜怒无常的人,她也捉摸不透他会因什么而愤怒。
  甚至,自那次逃跑后,卫昭对她越发游刃有余。
  她在众人面前骂他,刻意让旁人听见再传达给他,她等着他动怒,可他只是夜里将她折腾到哭哑了嗓子,第二日醒来时,自己依旧被圈在他怀里,半点也挣不开。
  她故意将他送来的生辰礼当着他的面丢弃,砸碎送来的所有奇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幽深如井,等她砸完,再将她的手强硬地拉到碎片里,让她的指尖提心吊胆地、一点点刮过玉屑,又不至于伤了她。
  她仗着他的宠爱为所欲为,却又恨自己无法彻底厌恶他。
  他明明是个疯子,是个嗜血成性的恶鬼,欺骗她囚禁她剥夺她的自由。
  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被他包容得几乎无处可逃时,竟会因为伪装出来的温情有一丝动摇。
  她恨。
  恨自己软弱,恨自己对他还有犹豫。
  她也怕,怕自己有一天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她会逐渐习惯于这个牢笼,会真的变成他掌心的玩物。
  于是她选择拼尽全力拍打翅膀,撞得头破血流,哪怕牢笼分毫不动。
  只要她还能让卫昭痛苦,就算只有一瞬——
  她就还是她自己。
  第62章 “你是在怕他听见?”……
  卫昭看她老实了一段时日,还是让那个年轻的花匠回来了。
  上回这人因她失了差事,钟薏心中始终惦记着。
  她尚未开口,花匠却已先笑着摇头:“夫人不必挂怀,我是自己走的。”
  他说自己是園苑署的工人。语气温温的,好似没有一点脾气,脸上总是挂着笑。身量颀长,眉眼并不出众,眼神却干净得像早春的水,带着这里没有的那点生气与活力。
  她站在那扇幽闭的窗里,看着他弯下腰拾起被风打落的花枝,指腹粗糙,指节却极稳。
  她愈发愧疚。
  她第一次主动唤他,本就是为了刺痛卫昭,激怒他,可最终不过是徒劳的试探。
  她后来细想,越觉得那一举动太过天真,甚至愚蠢,反倒差点又害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花匠常进院修枝,和她话不多,只偶尔点头寒暄。时间一久,她也看得出来,他避着人望向她时眼神里的怜惜不再掩饰,甚至隐隐有些情意浮现。
  钟薏却在心底生出几分惊惧。
  她太清楚了。
  若是卫昭察觉这人对她别有情愫,哪怕一句话未说,哪怕未曾越界半步,这人也活不了。
  她不想再害死一个人。
  于是她刻意疏远,只在偶尔路过时点头示意,再无半句闲话。
  那日她在院中晒太阳,他在一旁修枝,不慎被刀割破了掌心,血顺着指节滴落在雪地上,一点点晕开,艳得刺目。
  钟薏看见了那滩血,本能驱使她唤了宫女取药,走近递给他。
  只是短短一瞬,他抬头接过,眼中闪着光,带着羞怯的敬意。
  她忽然心虚地别开了头。
  她一瞬便知道自己错了。她甚至不该走近。
  后来他便不常来了。
  可钟薏发现,在他们曾经递药的那处花丛下,时不时会多出一些小东西——外头铺子里的酥糖,一只做工精巧的机关鸟,甚至是香料纸包里折得极细的风筝图样。
  那些东西染着风霜雪气,粗糙、寒凉,却让她确认,自己还没有彻底麻木。
  她从不敢当着人收,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趁无人,忍不住地走过去,把它们悄悄拾起,再藏进床榻暗格处。
  她知道不该。
  可每当指腹触及那些沾着外头尘气的物什,她都会有片刻恍惚——
  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偷偷塞进她囚笼的一封封未署名的信。
  事情做得很隐蔽,卫昭应是没有察觉。
  那日是隆冬,小雪夹着细雨,雨丝顺着瓦檐垂落,落在台阶上,溅起微不可闻的响。
  她刚从午梦中醒来,额上冷汗未干,梦里婢女的尖啸仍在耳边盘旋。
  那些死在那个夜里的姑娘,又围趴在她床前,眼泪鼻涕混着血,反复问她:“夫人,您有没有后悔?”
  她心绪混乱,头脑发昏,连呼吸都带着一点湿意。
  就在这时,她听见窗外有人在修枝。
  她下意识推开一寸窗,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他就在几尺远处,戴着蓑衣,弯着腰,在腊梅下埋头剪枝。雨水早已湿透他后背,他却似毫无所觉,仍小心地整理那几枝长歪了的枝干。
  她倚在窗前,静静看了一会儿。
  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她额角和发尾,脸上也冰冰凉凉的,她却久违地有些快乐。
  钟薏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想开口的冲动。
  哪怕只是一句“你今日又带了什么?”
  可她刚一张口,还未来得及发声,外头忽地跪倒一片。
  太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