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62节
  钟薏竭力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入人群。
  “等等。”
  事与愿违。
  太监眯眼,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梨花,这两个怎么看着有些眼生?”
  梨花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笑:“李公公好眼力,这两个是新来的,手脚利索得很。”
  边说着,边往他手中塞了个锦囊。
  那太监神色一顿,捏了捏锦囊的厚度,马上笑起:“既然是新来的,日后可要跟着梨花姐姐好好干啊。”
  他把门锁打开,拉长语调,“进去吧。”
  钟薏松了口气。
  卫婉宁虽然嘴上不饶人,安排的还算周全。
  一行人走到前庭,脚下的青石板因多年使用而变得光滑,映着投下的日光。四周植满古松,枝桠层叠交错,沉静庄严,整座宫院少了皇宫的金碧辉煌,反倒透出一种难言的沉寂。
  梨花看着她们:“活都分好了,下去吧,日落前在这里集合。”
  宫女们三三两两散开,各自取了工具去自己的任务地。
  钟薏站在原地,心跳突地快了一拍。
  一切都太眼熟了。
  一种说不清的恍惚感包裹着她,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小月戳了她一下,她乍然回神,抓上自己的工具,跟上她的脚步。
  小妾的......她的房间在清和院,今日也是去打扫那里,别处例如宸息殿那类皇帝的旧时寝居,她们无权踏入。
  小月走在前方,显然早已做过准备,矮小的身影灵活穿梭在蜿蜒的回廊间。
  钟薏亦步亦趋地跟着,脚步却越来越沉,心跳愈发紊乱。
  这一路沿途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悉得令人窒息。
  她猛然想起第一次入宫,站在承乾门前仰望那块御书匾额时,脑海划过的熟悉之感,这是她日后看了无数次卫昭亲笔都无法复刻的。
  越往深处走,心头越发憋闷。脚上好像绑了千斤重担,迈得越来越慢,额上几乎有冷汗冒出。
  终于,停在清和院门前。
  小月转头,语气恢复恭敬:“娘娘,此处您是想单独进去,还是奴婢陪您?”
  “我……”钟薏的喉间发涩,目光落在墙外探出的几片翠竹叶上,隐隐颤动。
  她艰难摇头,“我自己去吧......”
  若是发现什么,过于失态,她不想被旁人看见。
  小月闻言颔首,把那扇雕花的朱漆门推开,自己退在旁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卫昭刚处理好两个大臣在他面前互扯头花,揉了揉眉心,正欲唤来韩玉堂准备回长乐宫,却突闻殿外通传长华郡主求见,说是商议和裴将军婚事一事。
  卫昭眼中划过冷意,不悦之色浓烈。
  一个两个的,非要今日来找他是吧?
  他压下心头烦躁,目光沉沉,最终还是坐回椅中。
  钟薏的心跳急促到要冲破喉咙,艰难提步,迈入门槛。
  门前正对着一扇石墙,肃穆而冷峻,上面刻着什么字迹她根本无心去看,脑海中已是乱作一团。
  她深吸一口气,拐过弯角。
  一瞬间,视线豁然开朗,整个院落映入眼帘。
  苍翠竹林欲滴,鹅卵石的小径蜿蜒曲折,花木繁盛,廊檐精巧,雅致而静谧,处处透着被精心布置过的痕迹。
  钟薏却僵住了。
  此处......
  和听竹居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而是完完全全的一样!
  她在院中那个躺椅上纳过凉,在亭中见过朋友,哪怕闭上眼睛,她都能回忆出这里的每一棵竹、每一簇花的生长方向。
  她脚步微微踉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后退了一步,险些站不稳。
  她死死看着眼前一切,连空气中的气息都透着熟悉的温度。
  日日夜夜和她相伴的听竹居此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一丝不差地陡然出现在这里。恐惧感让她全身发麻,好像告诉她不要妄想逃脱,它会寸步不离,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
  卫昭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竟然连布置都不屑改动分毫,便这样堂而皇之地把她安置进钟府?
  她以为自己在那里生活过那么久,可如今发现,那不过是他亲手塑造的幻象,是一群人合力为她上演的一场戏。
  而这座宫中的清和院,才是真正的实体。
  荒谬,窒息,绝望。
  一股冰冷寒意从脊背直窜上头顶,冻得她像是三伏天被泡在冰水中一般,只剩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钉死在原地。
  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卫昭的可怖,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窥见那层掩盖之下的恐怖深渊。
  他不惜篡改她的记忆,将她囚禁在虚假的人生里,让她一步步落入编织的梦境。
  她曾经还那么心疼过他,甚至爱上了他。
  那么在她满心信任地望着他,在她毫无防备地依赖他时,他是不是在心底冷眼嘲笑她的愚蠢?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一阵阵冲上喉头,钟薏按住小腹,试图遏制住那股呕意。
  她转身想跑,逃离这个地方,只要不看见就不会如此恐惧了。
  手将将覆上那扇大门,她停下脚步。
  不行。
  她今日来此,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找回自己的记忆。
  哪怕真相如何恐怖,她也必须亲眼看清。
  钟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身继续往前走。
  重新踏上小径,亭中花丛被挖去一块,像是种过什么,如今被硬生生挖去,留下一块丑陋的黑洞。
  她记得听竹居此处是一片海棠。
  她带着自虐般的执念,继续往里走。
  越走越感觉头皮发麻。
  廊道上悬挂的青铜莲花灯,亭子旁栽种的芍药暗红的花瓣色泽,都一模一样。
  她终于站到那扇门前,青漆槅扇门静静阖着,往日的一幕幕划过,她几乎是抖着手把它们推开。
  眼前的一切让她一阵眩晕。
  金丝楠木拔步床,黄花梨小桌,窗边摆着的青花瓷瓶,妆镜前的绣墩......
  一件一件,她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轮廓的物什,此刻完整无缺地呈现在她眼前。第一次醒来时的那股诡异违和感再次
  涌上,让她整个人猛然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脑中突然剧痛无比,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过她的脑袋。
  意识仿佛被撕扯成两半,一半是她所记得的过往,一半是眼前的现实,两者正在疯狂地吞噬、碰撞,将她撕裂成无数碎片。
  眼前世界天旋地转,开始变得一片模糊,意识在疼痛中一点点剥离,几乎是一瞬间,彻底坠入黑暗。
  *
  钟薏觉得卫明很难接近。
  这个时候他还没告诉她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叫卫明。
  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近十日,每日除了吃饭看伤时能说上两句话,其余时间他一直是那副冷淡防备的样子,对她不理不睬。
  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还不如她和隔壁李大娘说话说得多。
  可就算他每日这样冷漠,她还是得好好照顾他。
  这不仅是作为医者的本能,还有她别的私心。
  一想到那人,无力感涌上心头,她闷闷叹了口气。
  葛若水听到这声叹气,抬头看了她一眼:“小钟薏最近是怎么了,整日心事重重的。”
  此时医馆里没人,她们二人都闲了下来。钟薏沉默片刻,还是犹犹豫豫问:“师父,你觉得......如何能打动一个人?”
  师父头也不抬:“这话问的,打动一个人,说法就多了,得看是求他办事还是......”
  她话说到一半,忽的顿住,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她,“你不会是说......捡到的那小子吧?”
  葛若水穿着一身青色粗麻布衣,她极爱青色,头发一直都高高束起,虽已经年近四十,可看着依旧年轻干练。
  师父温和时对她很好,但钟薏最怕她露出这种眼神,连忙摆手:“不是!当然不是!”
  葛若水半信半疑,低头继续拨算盘:“不是就好,那人我一看就绝非池中物,不属于我们这里,你可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什么嘛......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啊。
  钟薏不敢再辩,只低低应了一声,讷讷点头。
  今日没什么病人,她干完自己的活,便早早回了青溪。
  一路上遇见的都是熟识的村民,她一一绽开笑意,挨个问候过去。
  还未走近家门,阿黄便闻到了她的气息,早早地凑过来,隔着柴门摇着尾巴。
  她推门进去,随手摸了摸它的头,抬眼看见那扇开着的门。
  那日山洞里,他浑身的死气几乎将她吓住,像是随时都会放弃自己的性命。可到了这里,他好像......没有再起死志了。
  她心里生出几分成就感。不管她目的是什么,还是救了一个人嘛。
  钟薏想过,就算她没有有求于他,她还是会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