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永世不得超生,这般言语,对清河郡主有着莫大的威慑。她想到了自身,猜想自己如今或许并不是末路,仍旧在走向末路的坎坷路上。所以,她面露恐惧。
  “你在想什么,我大抵猜得出。”长宁走到她近前,目光森寒,“但你这种秽物,我很担心程放根本不会念及,有朝一日大限将至,也不会对你做出安排。
  “你不用惧怕他,你要怕的是我。
  “你是我这辈子最膈应的人,何时一个高兴或者不高兴——”
  长宁俯身,离清河郡主更近一些,满带杀气地说,“送你上路,用我所知的最残忍的法子。”
  清河郡主身形一震。如果可以,她此刻就要自尽,可悲亦可笑的是,她连自尽的能力都已丧失。
  。
  转过年,新帝改年号为泰安。
  正月十六,新帝开始上朝,自来最是勤勉的首辅顾月霖告假,为期半年。
  朝堂半年没首辅在,之于很多人是难以想象的。皇帝自然不准,顾月霖便再度上折子。
  君臣两个并没磨烦多久,只三日便有了结果:皇帝准了。
  没法儿不准,因为顾月霖的态度坚决,言明皇帝若是如何都不同意,他便要私自挂印离府。
  顾月霖告假这么久,是为着送生父最后一程,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程放说:“我想要的最终的归处,是海上一个小岛。新婚时,曾与你娘说过这类事,她并不反感,而且兴致勃勃,与我一同参详海图,遍览群书,选了那个无名小岛。
  “相聚时,我不曾好生陪伴,死后定要永世相随。
  “她的骨殖,我已先一步送到岛上。
  “月霖,容我再不尽责一回,允我离开,到岛上与你娘相聚。”
  在父亲这么说之前,顾月霖根本不知道,母亲的骨殖早已到了遥远的海上。
  只是,随父亲怎么着吧。
  他并不相信轮回、来世,他早已觉得活一辈子就已足够艰辛疲惫,很多人憧憬的来世,在他,想来只会摇头、拒绝。
  有信仰的人,有时悲凉,没信仰的人,有时更悲凉。
  顾月霖要送父亲到海上,带着随风。他不能允许父亲在生涯之末孤身远走,然后,再不归来。
  他这一生,最尽力的是抱负,最在乎的是友情,最想要的是亲情。
  养父顾逊的离世,黯淡了他的幼年少年光景,其后一直在蒋氏给予的关爱与压力之下度日,纵然甘之如饴,回想时也无任何趣味。
  后来,养母钻牛角尖那一阵,算得疯狂,也真要把他逼疯了。
  他在乎她,但她当真惹得他暴怒,若在他暴怒时若也一意孤行,他知道,他大抵会杀了她。
  对蒋氏,就是这样分外复杂的感情。
  他知道他的暴怒源于何处:养母可以无条件地相信魏琳伊,哪怕魏琳伊出的主意错漏百出蠢不可言。
  那是她从不曾给过他的。
  她给不了,他毕竟最初只是她稳固地位的一个工具。
  这种事挑明了没意思,也太伤人,但是不说,不代表不明白。
  最可笑又可恨的是,他并没有挑明、抱怨的资格。
  归根结底,他好端端长大了不是么?这等生恩,如何能负。
  于是,知晓身世之后,在那个降雪的日子,他选择了原谅。若不原谅,跟自己都交代不了。
  见到程放初次,他心绪便有了莫大的起伏。
  他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切切实实的歉疚与呵护之心,哪怕不曾亲口道出。
  他笃定,父亲会无条件地信任他,却已生无可恋。
  于是,那之后的数年间,他总是建议或者需要父亲去做一些事,要父亲有所记挂,活下去。
  父亲为了他,也真是什么都可以付出,桩桩件件的事,无不鼎力相助。
  父亲有时是在弥补,有时则是宠着他胡作非为罢了。他懂得,他要的也正是这些。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父亲终究是要先一步离开。
  别离早已注定,他和父亲已经一再强行将期限延后,却终究创不出奇迹。
  死生相隔的离别在即,顾月霖怎么可能让父亲独自远行、离开。
  。
  京城外三十里的庄园。
  顾月霖跪倒在蒋氏面前,“娘,我告假是为私事远行,又要有许久不能来给您请安了。”
  “快起来。”蒋氏将他扶起来,携他落座,“要做的想做的只管去做,我挺好的,你不必挂怀,只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好么?”
  “一定。”顾月霖微笑,“这次不同于往昔,走之前我会安排一些人手到这里,一概由辛夷景天带到您面前,您只管全收下,但若是旁的人带来的,不需见更不需用。”
  “好,我记住了,全照你说的办。”
  说话间,魏琳伊进门来,亲自端着茶点,又亲手送到母子二人手边,随后才后退几步,行礼道:“问首辅安。”
  顾月霖抬手示意免礼,“总是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母女两个定居此处的年月已久,他每个月都会来一两次,每次只要碰面,魏琳伊就会给他行礼。往日不当回事,此次即将远行,也就出言提一下。
  魏琳伊一笑,落座时笑道:“我怕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一年两年了,场面功夫自然要做足。”
  “闲的你。”顾月霖失笑,“将母亲照顾得很好,生意也是越做越像样子,哪有你怕谁的道理。”
  “话说透了就不好了,你晓得我是什么意思就得了。”魏琳伊已经修炼出来了,不论与谁,不论直接或间接地提及当年做过的糊涂事,都能语笑嫣然,稍稍一顿,她便转了话题,“要出远门?”
  “对,这次是来辞行。”
  “母亲这边你不用挂怀,迟一些我送些小物件儿到府上,保不齐有你路上用得到的。”
  “有心了,多谢。”
  离开时,魏琳伊送他到二门外,他着意叮嘱了几句,她一概欣然应下。
  这日晚间,李进之、沈星予、君若、魏琳琅齐齐赶至兰园,为父子二人践行。
  自开建书院至今,魏琳琅俨然成了程放的一个小徒弟,往兰园跑得很勤,渐渐地,与父子两个也就熟不拘礼了。
  这一次前来,践行意味的是什么,她明白,旁人亦明白,始终挂着的笑容,不过是拼尽一生气力,来做这一场戏。
  翌日晨间,程放、顾月霖带着随风离开京城。
  长宁大长公主并未践行。
  然而,随着父子两个的离开,她一病不起,不过数日,便已病入膏肓。
  君若告了假,日日服侍在近前。
  这日上午,皇帝遣了内侍来探病,本来一切都好好儿的,末了,内侍却来了一句:
  “皇上想着,大长公主病重,驸马因何还不现身?”
  君若想一脚踹死那个满脸不怀好意的内侍,更想给皇帝一刀——先帝认可的这新帝,怕是表里不一、过河拆桥的东西。
  长宁却是悠然一笑,“驸马早就死了,你去告诉皇上,让他治我的罪。”
  内侍听了,倒再不敢造次,行礼道辞而去。
  皇帝那边再无下文,反倒引得长宁满眼讥嘲。
  午后,君若陪着长宁去了水榭。
  “沈瓒那个不着调的,年初辞去了京卫指挥使的官职,也没能让星予顶上他的位置,错了。”长宁说。
  “哦?怎么说?”君若隐有所觉,一时间却不能化为言语。
  “若是父子两个都在皇城,如今的皇上大人有什么猫腻,总能防患未然,眼下却难办了。如今这个皇帝,是矮子里头拔高个儿罢了,不定什么时候犯浑卖蠢。”长宁正色提醒君若,“日后千万小心,见势不好,赶紧跑,记住了?”
  君若用力点头,眼泪差点儿掉下来,“叔父和哥哥也是这么叮嘱我的,说我是女孩子,遇到任何事都不能硬扛,能溜就溜。”
  “那对儿狐狸精转世的父子……”长宁转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真想他们。”
  君若没法儿说他们会回来的宽慰的话,只是握住长宁的手。
  长宁缓缓反手,握住君若的手,“我就快走了,身边一切,能转手赠人的,我都给你,不要推拒。固然是因为我最心疼、欣赏你,也是因为,你是他和月霖这些年最宠的孩子。”
  君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掉落,然而再难过,也能察觉到,这一次长宁提及程放时,语气有些微妙。
  她想问一件事,强行忍住。
  二月下旬,长宁大长公主因病与世长辞。
  第125章 “既然他变着法儿作死,那就别再过安生日子。”
  长宁大长公主临走之前,带走了清河郡主,清河凌迟处死后,挫骨扬灰。
  梁王一家到这时候才清楚,长宁有多憎恶清河。
  清河是忽然间被带离了王府,王府就按无故失踪报官,禀明皇帝。
  皇帝知道清河曾经作恶多端,没想到的是,已经半死不活了,仍旧有仇家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