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萧敬逸再也笑不出来,他嘴角抽搐,声嘶力竭:“处处与你父亲作对,究竟能得到什么!”
  萧允墨怒极反笑:“我还能得到什么?既然你不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那你想要的,我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萧敬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癫笑出声:“皇位,至尊的权力,难道还不够?萧允祺现在拥有的,本该是你的,你却为了这个野丫头,沦落到这副田地。坐拥天下,什么样女人的没有?她……”
  萧允墨咆哮起来:“是!什么样的没有!所以死了我娘一个,又算什么?就是儿子,不也是想生几个便生几个!别说的好像你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你自己想当皇帝,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萧允墨转过身,神志几乎癫狂:“祁时安,你还在等什么?杀了他!杀了他!”
  祁襄提着长剑,走到萧敬逸面前,低头望着他,宛如七年前他在此处望着自己一般。
  七年之隔,刀俎鱼肉,乾坤颠倒。
  “你可知道,我所报何仇?”她的嗓音比地牢的湿气更冷。
  萧敬逸不屑地“哼”了一声,并未答话。
  “那你听好了,负责梁王那趟镖的震威镖局的当家,正是家父,余震嵩。”
  萧敬逸眼中的轻蔑之色更甚:“蝼蚁之死,象之咎乎?”
  她的剑瞬时贯穿他的身体,话音一字一顿:“我说了,是余—震—嵩。”
  她拔出剑来,再刺进去:“这个名字,你记好。”
  “还有,我的名字叫,余—薇—娘,到了地府,记得与鬼差说清楚。”
  再一次、又一次……直到那龙纹补子上布满一个个血窟窿。
  她嫌恶地将剑丢到地上,望着倒在一片暗红的污秽之中的尸体道:“到头来,还不是死在蝼蚁之手。”
  祁襄从牢房中走出,抬头看了看此时已然恢复平静的萧允墨。
  她一时无言,却听他道:“保重,襄儿。”
  心上仿佛被人挖了一块,她愣了愣神,才道:“殿下也是,多保重身子。”
  她垂下眼帘,生怕再多看他一眼,又要落下泪来。她加快步伐,离开了那座地牢,离开了晋阳王府,骑上一匹快马,往南方飞驰而去。
  一个多月后,春日和暖,祁襄正在秦淮河畔边听昆曲边饮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近旁。
  “祁姑娘。”许年一袭黑衣,脸上一如既往挂着丧气。
  “怎么了?你家殿下又后悔放我走了?”她轻摇折扇,语气轻描淡写。
  “殿下已向皇上启奏,说他重病缠身,不再理朝廷事务。”
  “他病了?”她微微抬眸,却又将目光移向戏台。
  “殿下安好,姑娘不必担忧。”他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并一块玄铁令牌,“殿下人已然不在府中了,特命我告知姑娘,今后怀王府钱财田产,悉数交由姑娘处置,七百暗卫也任凭姑娘调遣。殿下远游四方,暂不会再回王府,姑娘若想念祁延公子,大可回去看望。”
  祁襄瞟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我要他的钱和兵做什么?”
  许年面无波澜:“殿下吩咐了,若姑娘不要,东西扔了卖了,人遣散了便是,总之,任凭您处置。”
  “这怎么成!”她脱口而出,一想到最近确实不曾发现怀王的眼线在暗处跟着自己,心里竟空落落的。
  她将钥匙和令牌收起,又瞟了许年一眼:“你呢?你也归我管了?”
  “不归。”
  “那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他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冷哼,转身离去。
  须臾,祁襄听见有人叫了一声“相公”,她一回头,只见一位肤如凝脂的美妇人挽起许年的的胳膊,察觉到祁襄的目光,她盈盈笑着福身,嗓音浸了蜜一般甘甜:“姑娘好。”
  “啊……夫人好……”她脸一红,心里却呐喊着:许年!他凭什么?!
  又坐了一阵,只觉戏文都听不进脑子里,怪没趣儿的,她起身朝酒楼外走,经过一座石拱桥,迎面走来一个卖花小贩,那人一见她便笑开了,道:“姑娘买花吗?新摘的月季桃李杏,入妆插瓶两相宜。”
  只见他拿出一支乳白的杏花,递到她手中。
  “这支与其他的不一样啊。”她笑道。
  小贩点点头:“可不,特意为姑娘您留的。”
  “很是别致,我很喜欢!”她掏出一两碎银给那小贩,拿着那支花信步回了客栈。
  进到客房内,她将花枝端部
  轻轻拧下,里头竟然是中空的,再一倾倒,从里头掉出一卷信纸来。她展信读后,将信在蜡烛上燃了去,将那支纸扎的杏花插进瓶中。
  翌日清晨,祁襄一人一马离开了绝胜烟柳之中的风月秦淮,在西北风沙漫天的延宁城与何田、张瑶会和。
  她一眼便瞧出了两人腰带上系的平安扣是一对,故意指着何田那一个扬着声调说:“这玉扣很是别致呀,不错,何田品位见长。”
  何田脸刷地通红,连句话都憋不出,眼睛直瞟着一旁的张瑶。
  她平静地说:“我挑的,自然品位好。”
  祁襄无奈摇了摇头:“嗨,这一个两个的……”
  何田实在羞赧,赶忙转移了话题,清了清嗓子道:“姑娘,虽然各地义士已经前来给百姓送粮,但灾民数量实在太多,仍不断有人往清榆去投靠叛军。”
  张瑶补充道:“况且,我们的人还得提防着缉事司,也不好大张旗鼓。”
  祁襄颔首:“也无他法,只能叫兄弟们继续筹措粮食了……咱们的生意呢?什么时候去?”
  何田答:“即刻就可去。”
  这延宁城是延州府的府城所在,去岁黄河洪灾肆虐,粮食歉收,熬到开春,府中各县粮仓眼看见了底,结果朝廷拨的救济粮竟被发现掺了一半的沙砾,一时间民怨沸腾,关中有一帮地痞草寇趁势招揽了大批饥民揭竿而起。
  其中,一名叫张治诚的屠户脱颖而出,他所率“赤毡军”将清榆县内的大齐官兵悉数斩杀,建国“大羽”,自立为王。此人颇有军事才能,朝廷多次派兵清剿,不但没能夺回清榆,叛军的势力反而日益壮大。
  就在几日前,负责救济粮发放的延州知府龚茂被发现暴毙在府衙之中,一夜间,从尸体之中飞出成千上万只剧毒的银翅虫,所见之人皆呼“天谴”。
  祁襄所说的那单“生意”,正是这位龚知府的身后事。三人谈论着如今延州的局势,朝府衙走去。街道两旁的店铺多门户紧闭,衣衫褴褛的流民随处可见,有的实在饿得没力气前行,便就地往路边一躺,向路过的人低声乞讨。
  祁襄不忍,对何田道:“一会儿去买些馒头来,给他们分分吧。”
  第86章 【捌拾陆】知相思午后在殓房门口见到……
  他们来到府衙门前,何田对着守卫好声好气地说:“官爷,我们是来替知府大人办理后事的。”
  那两个守卫打着哈欠,摆手将他们放了进去。尸体停放在府衙西北角的殓房,刚到门口就闻见一股浓烈的熏烧雄黄的气味,布巾遮着口鼻的仵作从里头出来,祁襄作了个揖,问:“大人,知府大人的尸身可查验完毕了?我等可以为大人入殓了吗?”
  那仵作倒也客气,一边摘罩面的布巾一边道:“查验完了,不过还得看侍郎大人的意思。”
  他们走进殓房,林策果然立在正中,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拿着仵作的记录,仔细端详木床上的尸体。
  龚知府身上仅有一块粗布遮体,皮肤上布满被银翅虫的毒液灼烧、腐蚀的脓疮,嘴角、眼周还留着几尾毒虫的残躯,莹白的翅膀在烛火映照下闪着银光。
  “祁姑娘?”林策抬起头,看见祁襄,颇为讶异。
  “好巧呀,林大人,我们来给龚大人入殓的。”
  “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办丧事?祁姑娘业务范围够广的。”
  祁襄浅笑:“有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林策将信将疑:“龚大人的家人都不在延州,他的丧事是官府筹钱操办,你挣不到多少钱吧?”
  “苍蝇腿也是肉啊。”
  林策显然不信她的说辞,却也没再追问,看着她走到尸体边,伸手似是要触碰尸身之上的银翅虫残骸,他忙制止:“别碰,那虫子有毒。”
  “我知道。”她的指尖停在虫身上方几寸,“所以,知府大人是被这虫子毒死的?”
  “嗯。”林策颔首,“仵作记尸体足胫软弱如棉,针刺不缩,未现寻常尸僵,此乃生前四肢麻痹、阴气绝于经络之相。再视其咽喉,白痰淤滞、阻塞气道,死因为窒息。两者都是银翅虫中毒的症状,应该没错。”
  “这虫子又不常见,从哪儿跑来的?”
  林策合上仵作的笔记,掸了掸衣服上的薄尘道:“出去说吧。”
  祁襄却没动:“我们来给龚大人入殓的,正要干活儿呢!”
  林策皱了皱眉:“那你们先忙,我在外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