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猴的挂饰,这是去看郎中那一日在街边小摊淘到的玩意儿,若她的孩子平安降生,开春就是申猴年。
  石室内火光通明,她的眼前却什么都瞧不见了……
  时间凝滞,日月不明。
  终于,吊在屋顶上的绳子被骤然卸下,祁襄跌倒在地,撞击拉回了她游离的神智。她咽了咽满嘴的血腥气,费力抬起眼。
  赤霞蟒袍之下,鞋履纤尘不染,与这阴湿龌龊的地牢格格不入。萧敬逸低头看着她,像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这顿打,一是罚你勾引世子,二是罚你私自出逃。”
  她瞥了眼一地的红,生命仍在从她的身体里流逝而出,汇入那滩黏稠的血泊。她“嗤”了一声,望向他的深栗色双眸被恨意填满:“你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早晚会杀了你。”
  “你的命你不在乎,你弟弟的命呢?”萧敬逸完全没有被威胁到,反而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墨儿有一个软肋,而你,却有两个。”
  他的脸再次变得阴沉,声音从头顶压下来:“你这样的身份,也配肖想世子妃的位子?”
  她抬起头,眼中凝着恨:“我从未想过要当什么世子妃。”
  “没有最好,若你将孩子的事透露给墨儿半个字,就等着给你那个废物弟弟收尸吧。还有,待他回来,你早日自行离开王府,我可不像你这样的祸害,留在我儿子身边。”
  “我本就不想留在这里……”她倔强地仰着头,身子微微颤抖。
  “哼,他就是跟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货混久了,才生出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连亲骨肉都算计,就不怕遭报应?”
  “我是为了墨儿着想,才让他别露锋芒,他若出息,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苦心。至于你肚子里那个小杂种,与我萧家,没有半分干系!”
  老怀王转身往石室外走,对身边人道:“找个郎中给她诊治,墨儿回来之前,别让她死了。”
  祁襄再睁开眼时,萧允墨的脸就在眼前。他的声音却仿佛自千里之外传来。
  “襄儿?襄儿?你醒了!”他脸上明明是高兴,眼眶却通红,像熬了几夜没睡,一张脸白得没了人气。
  她没说话,没力气说,也无话可说。她想起身,四肢却毫无知觉。
  “你伤得很重……得养一段时日才能走动。”
  他心疼地望着她,轻轻握住她包着伤布的手:“襄儿,都怪我。”
  她撇过脸,不再看他。
  整整两月,萧允墨日日陪在她身边,换各种法子逗她开心,她却没再与他说一句话,只是定定看着窗外。
  在名医的悉心照料下,断了的筋骨总算慢慢续上。然而胸前后背的鞭伤和烙铁印却会留下永久的疤痕。侍女们给她换药时她从不许萧允墨在场。既然心里的伤不必让他知道,那皮外伤就更不必了。
  一个炎热的夏日,他携着门外的蝉鸣,满脸笑意走进她的房间。
  “襄儿,你能走了!”他将她搂进怀里,怀抱也如天气一般炽热。
  她轻轻挣脱,抬头望着他,萧允墨的皮肤比她更白,不见血色,却又反衬出唇瓣的殷红,深邃的双眸嵌在微陷的眼窝里,仍是她熟悉的那副病西施的模样。
  蓦地,她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单刀直入,锋刃扎进他胸膛,她拔出剑来,扔到地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襄儿……”萧允墨捂着胸口,一脸错愕。
  “我恨你。”她冲了出去,一路往外跑,整个王府并无一人拦她。
  她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在郊外的银杏林被一块石头绊倒。身上的疼痛如洪水般将她吞没,她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凄厉的嘶吼。
  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一摊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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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襄说起当年的事,一开始情绪还些许激动,到后来,反而陷入一种极端的冷静之中,语气波澜不惊,仿佛说的是他人的遭遇。
  而在一旁沉默聆听的萧允墨,却仿佛发了疯一般,他紧紧拥住她,指节嵌入她衣衫,热泪滴落她颈侧。
  “是我无用……是我无用……当年就应该……应该一剑杀了他……杀了他!”
  祁襄只觉疲惫:“是你无用,你我都无用之极。只不过,就算你那时就知道,又有什么能耐与你父亲抗衡?”
  萧允墨悲痛欲绝:“襄儿,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你是对不起我们,不过孩子似乎,不想索你的命。”
  想起方才之事,他更为悲切,扶着她的双肩,红透的眼眶里仿佛要渗出血来:“方才你真的想过要杀了我么?”
  “想过。”祁襄答得斩钉截铁,“在朔金时,师兄写信告诉我,墓地重修完毕,法事做到一半,孩儿的坟骤然塌了下去,底下无端见了水,是魂魄不愿转世轮回之兆。”
  “后来一连多日,我都梦见我的孩儿唤我娘亲,莫不是孩儿的魂魄心中有怨气才不愿去投胎?我抄了血经,想令魂魄安宁,经文却始终燃不起来。那我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试——”
  她直勾勾看进他的双眸:“若杀你能消了我孩儿的怨气,那我便会下手,毕竟,这条命是你欠我们的。”
  萧允墨双臂无力垂了下来,胸口撕裂般疼痛,他沉重地喘息,爆出青筋的手、脖子与脸皆惨白,像易碎的纸扎人。
  “你要我的命,孩儿要我的命,我都毫无怨言,可那也是我的骨血,为何始终将我蒙在鼓里?”
  祁襄默然,她答不上来。或许对他有怨,又或许,不想见他这般难受。她对萧允墨的感情,连自己都说不清楚。
  始终静静站在一旁的萧敬虞这时开了口:“也许孩子也不愿你瞒着峻清,才有了今日之事。”
  祁襄脸上落下一行泪来,她抹了抹脸,断然起身。跪坐在地的萧允墨捂着心口,忽地重重的咳了几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萧峻清!”
  “峻清!”
  祁襄与萧敬虞同时冲过去,扶住他轰然倒地的身躯。
  第83章 【捌拾叁】黄雀影“怎么会一文不值呢……
  萧允墨昏迷了整整两日,范毓榕来施了几次针后,才苏醒过来。
  床边守着的除了范太医,只有萧敬虞,没见祁襄的影子。还未等他开口,肃王殿下已经看出了他的落寞,及时道:“阿襄两日没合眼了,我方才让她去睡了会儿。”
  萧允墨脸上的愁云惨淡这才退了大半:“哦……别去叫她……让她好好休息。”
  范毓榕一边卷着自己的针包,一边问:“祁时安可是又怎的惹恼了殿下么?好端端的怎会气血阻滞,突发心症?”
  萧允墨剜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小的告退。”范毓榕自然明白这时的怀王殿下不好惹,识相地速速遁了。
  房中只剩叔侄二人,萧允墨静静喝完萧敬虞递过来的那碗药,才说了话:“当年,她从晋阳王府跑出去,是皇叔救了她?”
  “嗯。”
  “那时……她情况很不好么?孩子的事……你一直都知道?”
  萧敬虞深吸一口气,答道:“刚救回她时,只知她气血亏虚,我师父医术精湛,替她调理了几个月,也就无碍了。孩子的事……是后来立墓碑的时候,她才告诉我的。”
  “皇叔素来就知道她与我的关系吧?”萧允墨的眼神倏然凌厉起来,“一边与我交好,一边同她亲厚,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皇叔看我,怕不是时常感到可笑吧。”
  “峻清……”萧敬虞叹了口气,“我与你往来,确实是源于志同道合,当然,要说与阿襄全然无关,也是诓你的。”
  “七年,整整七年,我是如何思念她,皇叔历历在目,你可曾有一刻想要告知我真相?你蓄意隐瞒,自然有她的意思,但皇叔自己难道就没有半分私心么?”
  “有。”萧敬虞一反常态,全无委婉迂回,“我也是人,怎会真的无欲无求?”
  祁襄从外头进来,见两个男人皆是面色凝重,问:“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萧敬虞给她让出床前的位子,表情缓和下来:“没有,峻清以为你又跑了。”
  她笑道:“我还有那么多宝贝寄存在怀王府,怎么可能就这样跑了?”
  倚在床上的怀王殿下皱起眉头咳了几声,萧敬虞心领神会,将手轻轻搭在祁襄肩头拍了拍,道:“你们好好聊聊吧。”
  他走了出去,萧允墨伸出手来,祁襄自然而然地握住,两人却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僵持了好一会儿,祁襄才说:“殿下好些了没有?”
  萧允墨反握紧她的手:“见到你就都好了。”
  她垂下眼,难得没对这话讥讽回去,反而显露出几分罕见的认真来:“那件事……应当早些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从前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何怨我至此,如今我知道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他撑起身子,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他让她与自己对视,深眸中既有愧疚,也有祈求,“即便如此,襄儿能不能再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