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萧允墨走后,聂昭窃笑着问祁襄:“他这是不是降了,算我赢?”
  祁襄也咯咯笑起来:“我还从没见过殿下在棋盘上吃过这样的亏,行啊,聂昭。”
  聂昭不无骄傲地说:“我娘是出了名的棋手,别说是朔金,在她家乡都无人能敌,她留下的棋书,连那些自诩宗师的老先生们看了,都要花重金拜求的。”
  “你娘不是朔金人?”
  “不是,我娘是汉人。”
  “难怪你的汉话讲得这么好。”
  “我的表字也是我娘起的,姐姐可想听?”
  “你且说来听听?”
  “我写给你看!”
  他从书案上拿来纸笔,写下两个大字,字迹遒劲疏狂,却又不失美感。
  “北—尧。”祁襄念出纸上的字,“好名字!你娘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得好好努力才是。”
  “姐姐会帮我,不是么?”他粲然一笑,忽然问,“对了,姐姐为什么叫‘时安’?这个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时安,就是四时平安的意思。”祁襄将折扇从左手换到右手,轻轻摩挲扇骨,“那时我与殿下一同进宫听学,殿下请先生给我赐个表字,先生说,既然‘襄’是襄助、辅佐之意,那便叫‘翊君’……”
  “翊君……和时安也不沾边啊……”
  “你且听我说下去呀,下了学,殿下思前想后,直说‘翊君’甚是不妥,他写废了十几张纸,总算挑了个心仪的,跟我说——”
  她故意叉着腰,学着萧允墨的样子,皱起眉头轻咳两声:“咳咳,整日襄助这个、襄助那个的,也不嫌累,不如就叫时安,就你这瞎折腾的劲儿,能够四时平安,已经很不容易了!”
  说完,她呵呵笑起来:“就是这样,我便成了时安。”
  聂昭看着她追忆过往时眼里泛起的光,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但他还是很好掩饰了自己的心绪,应和地笑着说:“那我收回方才的话,我不要姐姐帮我了,我也想要姐姐——四时平安。”
  祁襄拿起折扇,往他头上轻轻一打:“傻小子,帮你还不至于令我过不安生,这次与那祝斌一战,你且机灵着点,说不定,我还能让你在当今圣上那里,讨着点好。”
  聂昭一拍胸脯:“襄姐姐大可放心,我聂昭别的没有,机灵那可有的是!”
  祁襄打开扇子扇着风,往书斋后门悠悠走了。
  虽然祁襄接下去几日都没得空再去天桥听书,但她知道不必去了,因为如她所料,京城街头巷尾都已然开始议论起城东槐花胡同的鬼宅来。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还有了更加耸人听闻的传言——这日祁襄陪萧允墨外出回来,正听见街边一人对着一群围观群众高谈阔论:
  “我昨日去白云观进香,听昌岳道长说呀,这宅子位于槐香胡同尽头,后墙外边就是护城河,护城河乃京城之‘水龙’,此龙首尾盘踞,龙首位于宫门,而槐香胡同这一段,正是龙腹之所在,如今这宅子闹鬼如此厉害,难说是否乃妖异之兆,怕是……大凶之兆呀!”
  萧允墨冷眼瞧着人群,道:“十日之后便是宫中三清法会的日子了,你可当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祁襄笑道:“天下再不乱一乱,民心可就要乱了。”
  萧允墨不再看人群,兀自往前走。
  “对了,这两日我要回一趟蓟州,你在皇叔府中,不要乱跑。”
  “殿下回去有事么?”
  他犹豫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看。
  祁襄接过来,低声念出信上的文字:
  「在下所行之事,并非存心与君为难,若君执意断我门人生路,莫怪在下不留余地。——寻花阁主」
  “花间公子?”
  萧允墨冷然道:“我不过是将蓟州城内的秦楼楚馆扫荡了一番,捉了好些寻花阁的人罢了。是他挑衅我在先,如今竟还有脸写这些怨怼之词,简直岂有此理!不过,我已经摸到了他的行踪,顺利的话,明日我就能见着这个神叨叨的花间先生了。”
  祁襄若有所思:“哦……”
  “怎么,不舍得?”
  “殿下若是抓到了花间公子,预备如何处置?”
  “当然是秉公处理,他过去做了哪些与朝廷作对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从他嘴里问出来。”
  “怎么问?严刑拷打?”
  萧允墨一勾嘴角:“心疼了?”
  祁襄也笑了:“是啊……花间公子是我的朋友,我总是要替他求情的,不如……我帮殿下去问他,如何?”
  “你想得美!”
  祁襄咯咯笑起来:“还是等殿下捉到他再说吧。”
  第二日,圣上果然下旨贴出皇榜来,重金悬赏关于城东鬼宅的线索,街市之上,随处可见身穿绛绀锦袍、腰配细长弯刀的羽林卫。
  一大早,怀王殿下的车马便出了门,恰逢这几日肃王也不在府里,聂昭心情大爽,一大早便来找祁襄,却发现她也穿戴齐整,正准备出门。
  “聂北尧,你来得正好,我也要出一趟门,约莫两三日就回来,一会儿张瑶何田会来府上,你可否帮我协助他们去查那个祝斌的事?”
  聂昭显然有些失落,脸上却仍挂着爽朗的笑:“好啊襄姐姐,包在我身上,定叫祝斌那个狗贼无所遁形。”
  出了京城,祁襄找了一匹快马直奔蓟州,傍晚时分已然抵达。她来到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望月阁”,此间又称蓟州城第一高楼,共计七层,耸入云间,于顶层雅间之内,下可览蓟州城繁华街景,上可观明月与满天星辰。
  祁襄着一袭圆领豆青绿衫,头簪金玉冠,衣袂飘飘,身姿轻盈,攀上七层楼梯,脸不红气不喘,淡定行至走廊尽头的雅间,轻轻推开门。
  房内之人背门而坐,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来,并未回身,缓缓提起恰好烧开的铜壶,往汝窑茶壶中冲入沸水,再斟入自己和对座两个形状不同的青釉茶杯之中。
  温润如玉的嗓音响起:“阿襄,快来喝茶。”
  祁襄在他对面而坐:“我还以为有酒喝呢。”
  萧敬虞举目微笑:“今夜还长,未到饮酒之时。”
  祁襄品一口茗,直呼“好茶”,又一回头,望了望窗外的圆月,说:“这段时日,叫师兄费心了。”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阿襄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目光也飘向窗外,“你猜,峻清何时能找到这里?”
  第61章 【陆拾壹】绮雾云慕云笑了笑:“是啊……
  祁襄第一次见到萧敬虞是七年前,但后来据他所说,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一日,她拖着残缺的身体,跑了十几里路,终于倒在晋阳郊外的一片杏林中。血从身体各处汨汨渗出,每一道伤痕都叫她疼痛难忍。
  不如就此睡去——她在心中这样想着,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姑娘?”——一个嗓音在耳边响起,按理说,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都不该如此和善才是。
  “姑娘……”那人又唤了她一声,她感觉身体被轻轻托起,温暖从脑后传来。
  她努力睁开眼,却仍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见漫天飘落的黄色叶片中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再醒来之时,已经在一处僻静的宅院,远处穿来几声空灵的鸟鸣,脚步声响,房门被推开,一位着天青色道袍的清秀公子端着药碗走进来。他头上簪的白玉簪子温润通透,凝着外头的天光,整个人都飘着仙气。
  见她从床上坐起,他微微一笑:“姑娘醒了?可还记得自己是谁?身子觉得如何?”
  “我叫祁襄……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仿佛犹豫了一下,才说:“在这里,师兄弟们都叫我慕云。”
  “这里是何处?”
  慕云将药放在一边,坐到床前,语气和缓地说:“这里是绮雾山,离晋阳千里有余……祁姑娘你已经昏迷半月了。”
  他将汤药端起:“姑娘受了重伤,这里头都是些补气益血的草药,你将它喝了,能恢复得快些。”
  他忽然有些腼腆地移开眼说:“你昏迷这些日子,我们只能把这汤药给你强灌进去,实在冒犯了。”
  “无妨……反正我也不知道。”祁襄接过药来,皱着眉一口气喝下拿棕褐色的汤药。
  只见慕云从药碗旁的小瓷罐里拿出一粒糖来,放在她手心:“药很苦?这是拿蜂蜜和金桔制的果饴,吃下去会好些。”
  祁襄将糖果放进嘴里,金桔的清甜在嘴中绽开。
  “嗯,很甜。”
  说话间,外头又进来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须眉皆白,却气宇不凡,背着手走到床边,只听慕云唤了一声“师父”。
  慕云给老者让了位子,他替祁襄把了把脉,捻着胡须道:“小姑娘没有大碍了,只是药还得再喝半月才成。”
  慕云开始替二人互相介绍起来:“祁襄,这位是我师父,寻花阁主洛虚尘,师父,这位姑娘名叫祁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