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夫人是了不起的女人。”祁襄的话发自肺腑,她坚定地凝视她,眼中的赤诚温热寒夜的空气。
  “我不该将桑布一个人留在都城,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提到儿子,她的语气温柔而悲凉。
  “您是一个好母亲,可惜您没有一位好父亲。”
  她眼中的温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炽烈的怒意。
  “哎……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让您平衡一些,并不只有您的父亲是这般。”她看了一眼萧允墨坐着的反方向,压低嗓门说,“我们怀王殿下,从小就被他爹爹下毒,一直到十几岁的时候他才发现呢。”
  “哦?”茉失里着实有些吃惊,“难怪他看上去身子不大好。”
  “可不嘛……而且他很小就没了娘,怪可怜的。”
  两个女人就这样咿咿呀呀叙起了闲话,晚风扫过稀疏的胡杨叶,宛若细碎的低语,仿佛整座荒原中飘荡的灵魂经过,侧耳偷听两人的谈话,或嘻嘻一笑,或呜呼一叹,而后继续行他们各自的路,从此天地两宽。
  第二日天未明,一行人再次出发,巳时过半,就已到达葛兰城中。此城是边境之外,距离大齐最近的一座蒙古城镇,也是北境最知名的“奴隶市集”之所在,城中不仅有中原人和蒙古人,连西边的回鹘人、东边的朔金人、甚至极北苦寒之地的俄邦人都会来此处采购奴隶。
  走在奇装异服的人群中,萧允墨低声提醒茉失里:“夫人,一会儿就算见到了,也切勿过度激动,若是被卖家发现他的身份,就麻烦了。”
  “这我自然明白。”茉失里迈着沉着的步伐,面上不见一丝波澜。
  城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奴隶们每日会在这里被拍卖。临近午时,奴隶贩子们陆陆续续赶着自己手上的“货”在广场上占起位置。
  伪装的商队在人群中仔细搜寻着,暂时还没有收获。奴隶们被当牲口似地绑成一串串,有买家看上了,便牵出来验货,有的女人被当众剥了衣服随意狎弄,稍有反抗,就是一顿鞭子的教训,叫声哭声不绝于耳。
  忽然,隔着人丛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求求大爷,求求您了!”
  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看,地上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汉人姑娘,她正抱着一位买家的腿,苦苦求饶:“大爷,求您将我弟弟一同买回去吧,他病了,如果留在这里就活不成了!”
  她身上歪歪靠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嘴唇煞白,气息孱弱,看样子病得不轻。
  那买家是个中年男人,续着脏兮兮的络腮胡,一脸不耐烦:“我买你回去是给我干活生孩子的,还搭一个病秧子,岂不是亏本买卖!”
  那女孩连连磕头:“贵人您行行好,我弟弟还小,等他长大了病好了也能给您干活的,我们姐弟俩给您当牛做马!”
  络腮胡显然心软了,他问那卖家道:“喂,这个小的病了,你便宜卖给我呗,我一起带走算了。”
  卖家是个长着一双细长眼的白面小生,戴着一顶花帽,悠闲地抽着烟斗。他轻轻吐了一口白烟,慢条斯理道:“不能便宜,这也给你便宜,那也给他便宜,我还做什么生意?”
  祁襄已然按耐不住,欲上前说话,却被萧允墨拽住。
  “莫要多管闲事。”
  她幽怨地抬头望了他一眼,自知他劝得有理,只得作罢。
  络腮胡摇摇头,从钱袋里拿出一串铜钱来,抓过那女孩手上绑的绳子要将她拉起来。
  “人家不肯降价,我也没办法,走吧。”
  女孩抵死挣扎,头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大爷,您行行好吧!您救救我弟弟吧!”
  络腮胡一皱眉,放掉了手里的绳子,一摆手道:“哎!算了算了,不买你家的了,真麻烦!”
  说罢,他将铜钱塞回钱袋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抽着烟斗的男人这时睁开了他的眯缝眼,他缓步上前,突然一脚将那女孩踹在了地上。
  “贱货!害
  我丢了生意!”
  他从身边的仆从手里拿过皮鞭,朝着女孩的头上抽了下去。
  鞭子还未落下,在半空中被一只苍白的手稳稳抓住。
  “谁说你丢了生意?”萧允墨居高临下睨着烟斗男,“这两个多少钱?我都要了。”
  烟斗男连忙换了副笑脸:“这位公子看上我这姑娘啦?有眼光,您看小模样多俊,刚满十六,保证是个雏儿,只要十两银子,就让您两个都带走。”
  “十两?”祁襄大声重复了一遍,“刚才那人拿出来的有两百文吗?”
  烟斗男不慌不忙地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看这位公子的打扮,十两银子应该不算什么吧?就你这身狐裘,都够买几个她了。”
  萧允墨冷冷一笑:“对我来说,十两银子是不算什么,不止如此,我还可以给你再加五两。”
  烟斗男眉开眼笑:“公子果然大气。”
  他对祁襄使了个眼色,她不情不愿地摸出银子递了过去。
  烟斗男刚把银子揣进钱袋里,只听萧允墨又开了腔:“不过……本少爷今日遇了骗子,心情不佳,这十五两可不能让你白挣了去,你须得脱了衣裳,像那些奴隶一般,叫我抽打一顿才行。”
  烟斗男一听立马不干了,将银子掏出来,往祁襄手里塞:“去去去!着生意我不做了,真晦气!”
  祁襄背着手不接,萧允墨眼中闪现出一丝凌厉:“怎么,你收了我的钱,现在又说不卖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暗卫们已然上前将烟斗男架住,麻溜扒了他的上衣。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手里的烟斗也掉到了地上。他自己带的几名打手欲阻止,却被茉失里五大三粗的蒙古侍卫吓得退到一边。
  祁襄捡起早被他丢到一边的皮鞭,慢悠悠迎了上去。眼看围观的人集结起来,她高声说道:“走一走看一看呀,这里的奸商真不赖呀,卖给别人两百文,卖给我家十两银,奸商呀奸商,就问问各位看官,该打——不该打!”
  “该打!”
  “该打!”
  “该!”
  ……
  人群中炸开一片起哄声。
  祁襄扬着鞭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看,大家都这么说了,我不打你一顿都说不过去。”
  她振臂挥鞭,瞬间皮开肉绽,打得那男人嗷嗷直叫。祁襄狠狠抽了那奸商十几鞭,见他就快疼晕过去,才收了手。她将皮鞭重重往地上一扔,转身往人群外边走。
  萧允墨抽出短刀,割断绑着那姐弟俩的绳子,看了那姑娘一眼,道:“走吧。”
  他又对许年说:“去请个郎中,给那孩子看看。”
  小姑娘满眼感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拖着幼弟,紧紧跟在萧允墨后头。
  转了一整日,没看见桑布小汗王的影子。茉失里显然有些失望,更多的是焦虑,从她眼皮底下逐渐加深的阴影便可见一斑。
  一行人回到旅店,那姑娘说了自己的名字,她叫巧兰,弟弟叫勇儿。郎中给勇儿瞧了病,开了几副药,一听弟弟能好起来,巧兰又激动地落下泪来。
  祁襄想安慰,却意识到自己穿着男装,不方便与她肢体接触,只得远远站在一旁说:“巧兰姑娘,这是好事,你别哭了。”
  巧兰抹了抹眼泪,问她:“救我的那位公子呢?我还没好好谢谢他。”
  祁襄一心也只想去隔壁商谈桑布的事,瞟了一眼门口,心不在焉地说:“他现在忙着……姑娘你先照看下弟弟,我还有事,一会儿回来看你……”
  说着,她缓步往屋外走去。一进隔壁的大屋,便听见萧敬虞说:“夫人莫急,再等一日,若还是见不着人,便去那些商贩老巢探探,我只怕今日就去,会打草惊蛇。”
  茉失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房中的更漏发出滴答的水声,在其余三人凝重的吐息间,她终于闷闷道:“那便明日再找一遍吧。”
  她扶着额,看了一眼萧敬虞:“吾只觉头晕乏力,劳烦恩赫公子扶我回房休息。”
  萧敬虞有些为难,祁襄连忙抓着萧允墨的胳膊将他往外拉:“那个……少爷,我有事同你说。”
  茉失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示意萧敬虞来扶。他回头瞥了瞥落荒而逃的两人,淡淡一笑,隔着衣袖,搀她站起。
  到了门口,萧允墨问:“有什么事问我?”
  祁襄一挠头,计上心来:“巧兰……就是你买回来那个姑娘,说要亲自谢你。”
  “没有必要。”
  “人你买的,怎么处置?”
  “送给你了,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萧允墨掸了掸袖子上的尘土,转身就走,嘴里还不忘嘟囔,“鬼地方,脏死了。”
  第38章 【叁拾捌】狭路逢祁襄也预备回房,萧……
  祁襄也预备回房,萧敬虞掺着茉失里从大屋里出来,冲着她后脑勺喊:“祁时安,你去前边叫他们泡壶安神茶端去夫人房中,让她喝了好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