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高仙芝的陌刀队如鬼魅般杀向城墙,他手中的陌刀划过弧线, 刀刃贴着吐蕃军人的脖颈切入, 刀光过处,竟似雪落无声。
  "是山上,他们是从山间过来的!"尚·赞咄热失声惊叫。那片冰壁陡峭得很,几乎只有岩羊能够立足。如今此刻却垂着数十条浸油麻绳——这分明是不怕死的唐军留下的痕迹!
  高仙芝带着部下穿着吐蕃军服, 口衔短刃,用钩索钩在城头上, 吐蕃哨兵尚未察觉,咽喉已绽开血花。
  城墙上下都是唐军,身后是群山巍峨, 尚·赞咄热自知逃无可逃,在吐蕃武士护卫之下逃到城下, 拔刀在手,想要和洛北决个高下。
  他凭借一腔勇气,在唐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未及杀到洛北跟前,已有一左一右两个少年拔马迎战,骨力裴罗与王训一执马槊一执弓箭,正面向其冲来。
  马槊与弯刀相撞的刹那,骨力裴罗虎口迸裂,几乎握不住兵器。他想起几日在大帐议事时洛北婉婉道来的传闻:
  传说尚·赞咄热天生神力,当年在青海湖畔曾徒手打死过一只发狂的狼。
  少年急中生智侧身卸力,槊杆擦着吐蕃人的铁甲划出刺目火星,胯下战马却被刀锋扫中后蹄,惨嘶着滚倒在地。
  “王训!”骨力裴罗在尘灰中翻身跃起,王训的羽箭已破空而至。尚·赞咄热挥刀格挡,下一支连珠箭已经正中他的左肩。
  吐蕃武士的咆哮声震得城墙积雪簌簌而落。他双目赤红如血,竟以弯刀削去箭杆,欺身上前,继续与众人搏斗。
  王训第三支箭尚未离弦,战马已经被周围围聚上来的吐蕃武士削断了马腿。他在地上打了滚,勉力射出最后一箭。
  眼见羽箭飞来,尚·赞咄热立刻侧身要躲。
  骨力裴罗抓住这须臾之机,弃槊抽刀欺身近战。唐横刀与吐蕃弯刀绞作一团,刀刃相咬处迸出的火星溅上了少年肩甲。
  尚·赞咄热突然狞笑,左手暗藏的牛角匕首直取王训咽喉,却在半空被骨力裴罗的弯刀死死架住——他虎口已经裂开,正在汨汨地流着血,几乎染红了刀柄上的回纥部花纹。
  “去!”骨力裴罗暴喝一声,他用尽全力,生生将尚·赞咄热的弯刀格飞出去。尚·赞咄热来不及反应,王训的横刀就刺穿了他身着的皮甲缝隙。
  刀尖从吐蕃武士后心透出时,城外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高仙芝已将唐军的赤色大旗插上了城楼,残存的吐蕃守军正将兵器抛下百丈悬崖。
  正午时分,当唐军冲车撞开燃烧的城门时,尚·赞咄热的弯刀还供奉在降三世明王像前。只是这次,刀柄红宝石映出的不再是佛像金身,而是洛北战袍上未干的血迹。
  “小王不识大国天威,助纣为虐,望郡王宽宥!”大勃律王跪倒在洛北脚边,语意恳切,浑身发抖,“我愿以合国财宝敬上,请郡王留我一条性命。”
  洛北蹲下身,神情温和,语气却分外冰冷:“留你一条性命?可以,但自此之后,就没有什么大勃律国了。”
  大勃律王呆呆地望着他,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会改此地为绥远军,驻军三千。”洛北拎起他的领子,“而你,你要和你的家眷作为我的俘虏到长安去。”
  大小勃律告破的消息传到青海前线时,慕容曦光和哥舒翰还在河源郡与吐蕃人激战。
  他们在月余之前率军一路向西,趁着夜色拿下了河源郡。当时一切都很顺利,但吐蕃立刻还以颜色,在前线增兵万余,非要把此城拿回来不可。
  “大唐要保心腹之关陇,要护卫沟通的丝路。吐蕃人想保留进入中原的前哨站。”
  哥舒翰正和慕容曦光在城头巡视,望着下方如乌云压境的吐蕃军队,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这河源郡,咱们拿得容易,守起来可真难啊。”
  “现在最难的是没有援兵。朝廷将西北军队大半都压在了这里,吐蕃人也是一样。”
  慕容曦光深深叹了口气,不过数月功夫,前线的生活已经让这位久在长安的年轻吐谷浑首领多出了不少白发:
  “你叔叔和我叔叔的兵力都被牵制着,吐蕃人若对我们形成合围,想要突围,可就难了。”
  围绕此城,唐蕃两军已经作战数次,粮道、水源、后勤补给……每一次都激战数日,方得停歇。
  到目前为止,唐军每一次都取得了胜利,吐蕃人既忌惮唐军悍不畏死,又担心唐军身后援军随时到达。
  如今吐蕃把重兵都聚集在青海前线,齐头并进的几处唐军都受到吐蕃军队的牵制。
  乞力徐再无后顾之忧,立刻命令军队增援,以求把河源郡围成一座孤城。
  他们在一片愁云惨雾里抬头仰望,连日阴沉的天色不见一点好转:
  “真是怪异之象,还是六月底,就要下雪了吗?”
  夜色降临时,狂风自山地之间呼啸而来。
  吐蕃大营的篝火在深夜里被吹得明灭不定,牛皮帐篷上也凝起了白霜。
  营帐之中,乞力徐握着鎏金酒樽的手微微发颤,羊皮战报在案几上摊开,烛光将“大小勃律俱失”几个血字映得忽明忽暗。帐外传来伤兵断续的呻吟,像是从地底钻出的冤魂在呜咽。
  达扎恭禄突然抬脚踢翻了火盆,飞溅的炭星照亮他铁青的面庞:
  “十五年前伟大的赞普杜松芒波杰亲自把佩刀递给我的时候,可没教过我们像狐狸般夹尾而逃!”他身上的牦牛皮甲随着他激动的动作发出一阵声响:“河源城墙已现裂痕,只要再冲三次……”
  “然后唐人的军队就会自大小勃律进入逻些城,把伟大赞普杜松芒波杰的子孙也变成他们的俘虏。”
  乞力徐的声音像冰河开裂,他抓起案上的青稞酒泼向地图。浑浊的酒液顺着羊皮卷蔓延,将吐蕃版图西侧染成深褐:
  “还有,就算他们不进入逻些城。没有了大小勃律,我们将会彻底失去控制西域,南下进入天竺的机会……少了丝路的财富和天竺的粮草,我们会怎么样?”
  帐中诸将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有人盯着自己磨出血泡的手掌,有人反复摩挲腰间松石坠饰。达扎恭禄的副将刚想开口,突然被帐外刺耳的鸦鸣打断——有几只秃鹫正在营地上空盘旋,似乎是凶兆。
  “你们听。”乞力徐掀开帐帘,寒风卷着远处唐军的战鼓声呼啸而入。那鼓点不似往日急促,倒像在敲击某种古老的节拍,“这是《破阵乐》,唐人为他们的天可汗谱的凯旋之乐,如今他们正为那位年轻的乌特特勤奏响呢。”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再度转身时,金丝镶边的披风在火光中划出冷冽而决绝的弧线:“传我的命令!焚毁攻城器械,黎明前撤退!”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河源城墙时,哥舒翰的辫发正在朔风中乱舞。
  他死死攥着箭垛上的冰棱,直到掌心渗出血珠:“曦光!曦光!你来看!吐蕃人的云车在冒烟!”
  “有诈!定是诱敌之计!”
  慕容曦光点兵追出城外,看到原来是吐蕃营地的地方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土地,只有地上的几个大坑,显示出此地曾经有人住宿的痕迹。
  “首领,我们要追吗?!”他身边的吐谷浑子弟语意急切,“吐蕃人撤走,这是绝好的时机!”
  “不许妄动。”慕容曦光蹲下身,“你看这马蹄印如此整齐,说明吐蕃人是有序地撤走的……奇怪,难道是我军的援军来了?”
  他回到城头时,正撞上行色匆匆的探马,那人一路飞驰,脚步惊飞了栖息的几只小鸟:
  “将军!碎叶郡王率军奇袭大小勃律成功了!”
  话音未落,城头突然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炊事营的老伙头扔了汤勺,抱着半袋胡饼又哭又笑,浑身缠着麻布的伤兵挣扎着爬向箭孔,非要亲眼看吐蕃人撤军的烟尘。
  哥舒翰突然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呛出了眼泪。他解下沾满血污的明光铠,丢下城墙:
  “曦光你看!”
  他指着东方初升的朝阳,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一点难得的平静:“这光照着的不再是吐蕃人的军旗了!”
  慕容曦光没有答话。这个带领部族子弟血战数月的年轻首领,此刻正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城墙砖上。
  砖缝里还嵌着三日前吐蕃人射进来的箭镞,他的泪水浸透了石面上干涸的血迹。
  第236章
  “想好了?”
  大勃律王宫中的宴饮方才落下帷幕, 洛北已经同叶若和叶延走出殿外。他站在宫殿的高台上,四周寒风穿过山岭,如野兽般在耳边怒吼, 回头望向这两位战友时, 只有一句话。
  叶若抢先答话:“是,想好了,我们兄弟本就出身吐谷浑部,颠沛流离已久,如今能掌一城一国之兵马, 已是荣幸之至。公子担心高山苦寒,大可不必。”
  叶延比他温吞些,片刻后才温声道:“公子手下众人之中, 也就我和叶若最适合坐镇大小勃律。我们都曾戍守葱岭,对此地风物熟悉得很。公子要再另外派个人来,他们能干得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