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殿里的侍从妥帖地奉了茶,随后垂眼侍立在一旁,自觉不多看不听。
  等了半晌,江如晔终于过来了,稳健的脚步声打破了殿里这位少主无形间散发出的冷肃气氛。
  他身量挺拔健硕,靠近时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面容却十分平和,既不失北荒领主威严庄重的气势,也不失身为长辈的从容。
  江如晔大步走进殿内,一眼督见林之凇坐在椅上,偶尔看一眼寸心简的什么消息,神色松弛散漫,黑眸里落了点点滴滴从门外照进来的日光,似冰河之上有碎金游动。
  不速之客,居心叵测。
  林之凇听见脚步声,并不起身迎接,眼也没抬,依旧慵懒地靠着椅背,空闲的左手搭在椅圈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圈木,
  安静而孤冷等着。
  直到江如晔落座于主位上,他终于朝他江如晔投去目光,声线清冽,并无客套寒暄:“我来这里,是想与江领主确认一件事。”
  江如晔眼尾不自觉往下一压,难道是刺杀之事被林之凇发现了什么端倪,让他顺藤摸瓜找上了北荒?
  细想,却又觉得绝不可能,华盈做事干净谨慎,从不拖泥带水,即便刺杀失败了也会仔细抹除痕迹,不给自己留下后患。
  江如晔露出点惊奇的表情,笑着问:“什么大事能让林少主亲自登门?”
  “我想来向江领主求一门亲事。”林之凇也笑了笑,“我对江家小姐一见钟情。”
  江如晔有些意外,什么一见钟情,林之凇这种六亲不认只重权势的聪明人,会被一个情字迷了眼,喜欢上一个对立阵营里的女子?
  笑话。
  他若是信了,北荒将来怎么覆没在林之凇手里的都不知道。
  江如晔一时摸不准林之凇憋着什么坏心思,饶有兴致地追问:“林少主指的是我江家哪位姑娘?”
  “江璧月的妹妹,华盈。”林之凇脊背拉直,似笑非笑,念着最后那个名字时,字音温柔放缓,却又十分坚定,听上去当真带了一些让不知情者心向往之的赤诚情意。
  却让江如晔心头如遭重锤轰击。
  江如晔唇畔弧度往下压了压,目光变得危险,与林之凇对视数息,脸上情绪全部消失,知道他能找上江家,说明已经知道了华盈的真实身份,自己绝对没有否认或欺骗他的可能。
  他嘴角绷直,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否认华盈的存在已经无济于事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林少主要不再想想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北荒和青要山的关系,林少主心里应当有数,立场不同,阵营不同,你与华盈都聪慧绝顶,这门亲事若是成了,谁知对面是枕边人,还是夺命刀。”
  “我连她光明正大的刺杀都不在乎,怎会在意什么立场有别,暗箭难防?”
  林之凇盯着江如晔骤然僵硬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多亏了恨生蛊让我与华盈相识相知,她暂时对我有没有好感都无所谓,可我就想与她定下婚约,偏要留她在身边。江领主若是不肯成人之美,那我只好把江家双生子一明一暗和北荒领主追杀妻女的丑闻公告天下。”
  明晃晃的威胁。
  江如晔霍然起身,眼尾肌肉抽动不止,怒气冲天的一双眼睛逼视着林之凇,厉喝出声:“林之凇,你真是自负愚蠢!我若是你,绝不会不知死活亲自闯入北荒,在江家无上者眼皮子底下放肆!”
  林之凇神色漠然,抬眼朝他投去一督,黑眸凌厉,带了点扬名在外的傲与狠,北乾殿里的空气也变得压抑而紧张。
  片刻,林之凇脸上的笑意若有似无,一字一句:“江领主有所不知,我喜欢什么,青要山上下皆会倾尽全力替我争取,林家两位无上者对我钟意的女子也十分重视,我今日也是借了她的光,才头一回得到那二位的无上者之力亲临护佑。”
  藏于他腰间玉佩中的两股灵光显露了出来,似潺潺清流,温顺无害,却会在林之凇需要它们的任何时刻,爆发出足以摧毁江家、与江家两名无上者两败俱伤的威能。
  无上者在天地法则的束缚下,需遵守对大陆之人的承诺,不得擅自离开本家,以免因一己之私引起祸端。但他们的力量却能通过特殊之物降临外界,半刻钟。
  有半刻钟的空子可钻,能通过特殊之物降临。
  江如晔目光深深。
  气极之后,反倒清醒了许多,他盯着林之凇那张令他厌烦的脸,心想着那便将错就错,让华盈去你青要山,搅个天翻地覆。
  江如晔抓着木椅扶手坐了回去,刚才还要大动干戈的气势消散得一干二净,呵笑道:“北荒与青要山结亲是前所未有的盛事,礼数也得周全。”
  林之凇眉眼线条也柔和下来,清贵优雅如月下雪,前一瞬的对峙与仇视荡然无存。
  “提亲之礼我已备好,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带人给江家送来,恰好饮焰山秘境不日即将开启,我打算邀华盈明日就与我一同前往。相思之苦,还请江领主多多体谅。”
  他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情真意切令人深信,没得到江如晔的回应也不恼,起身往殿外走。
  抬脚,忽又顿住。
  “对了,我虽不在意华盈的身份地位,但还请江领主照顾她与青要山的颜面。”
  端的是思虑周全,无微不至。
  江如晔无声冷笑,待人走后,他召来一名荒风队将士。
  “去查查华盈在林之凇身边究竟做了什么。”
  第19章 结亲?和我?
  寒鸦四起,林木影绰。
  浮在夜雾里的月亮被刚刚飘来的一片乌云完全遮盖,蛇窟里失去了所有光线,数不尽的白骨与满地饱和得无法干涸的鲜血日复一日地散发着压抑的气味。
  华盈背靠石壁抱膝坐着,烦躁,紧张,又有些得意。
  她知道今晚有许多人也同样不好过,北乾殿里一定灯火通明,江如晔与长老们会为了能不能还她一个江家小姐的身份、要不要再与林之凇周旋谈判、如何给烨都那边一个解释而争得面红耳赤。
  渡血之事再次被拖延,江璧月一定气得发狂,还得担心灵血的消息会不会被长老们甚至外面的人知道。
  江如晔违背了不得让她离开江家的约定,即便一百年里让她给江璧月当垫脚石的一桩桩事情被他瞒了下来,仅仅这次,她打了陆逸君又惹上了林之凇,足以引起那群长老们的不满。
  还有林之凇,明知道是利用,却为了灵血,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江如晔无法拒绝的理由来找他要人,把她揪出来放在身边时刻盯着,恐怕已经把他自己气出了毛病。
  华盈一想到那位少主怒不可遏的样子,弯弯眼,好奇他找江家要人的理由是什么。
  寸心简里突然传来一条消息。
  「姑娘,林之凇在机关城租了六队云车,连夜从青要山往北荒运送大批木石金玉,这些东西在浮雪之巅下方的琼英城曦春酒楼外堆满了一整条街,天下人议论纷纷,据说是他明日一早要带去江家,向一位一见钟情的江家小姐提亲」
  结亲?
  华盈嗤了声,随后反应过来什么,唇畔的笑僵住。
  结亲??
  不会是和她吧?
  真狠。
  怎么看都像是他非要在她身上出一口恶气,用这种恶心双方的理由扳回一城。
  华盈深深呼吸,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比原有的计划还更顺利,连她还需想办法让江家承认她江家小姐身份这一环都免了。
  如此想着,华盈悬在寸心简上方的手指落了下来,给对方回复了一句计划顺利,身体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
  华盈猛然一惊,发现这股异常来自于自己的炁海之中。
  广袤无边的炁海原本如高山上的一片云涛,日夜都在缓慢地舒卷变化,此刻却流动加速,白金二色交织的薄光隐隐若现,勾勒出什么东西。
  不是外来力量入侵所致,也不是身体出了什么危险状况,更像是天生存在于炁海中的东西正在苏醒。
  华盈对一切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意外而未知之物,都持以谨慎细究和妥善征服的态度,毕竟惩天之体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可它无论对外还是对她自己,都同样危险。
  她正打算仔细探知炁海中那个东西的全貌,一只木傀鸟如箭一般笔直地飞进了蛇窟。
  这次是绘着蓝色翎羽的木傀鸟。
  江如晔在找她,北乾殿。
  一夜的商讨争执有了结果。
  华盈见到这只木傀鸟,心里的忐忑与焦躁奇迹般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早已在心中把接下来要走的路推演过无数遍而胸有成竹的平静,起身往外走。
  外面晨风清冷,野草离离,层层叠叠的灰云边缘嵌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华盈没有回头。
  身后的蛇窟湿冷阴森,一根根钟乳石倒悬于头顶滴水的洞壁。从外往内部看,只能看见它如同一只张开深渊巨口,露出尖利獠牙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