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胡苹早已看到他走近,只是也看到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便觉得有些尴尬:“具宁,美娜也是怕我们给你添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不乐意才叫麻烦。伯母,我从来不做不乐意的事。”
  他搂了搂女友的肩膀,似笑非笑:“怎么?难不成我的钱有刺,用了会扎手?”
  “别听她的。伯母,你回去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笑着执起女友的手,举至唇边,吻了一下。
  “我们确实聚少离多;不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唇角带着笑意,说着情意绵绵的话,可是望着贺美娜的眼睛里一点感情也无。虽然没有感情,他却一直没放开她的手,更是与她“亲密”地十指相扣,一直目送着贺宇和胡苹在服务专员的陪伴下进入海关,还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前,最后一次挥了挥手。
  然后戚具宁大力甩开了贺美娜,转身快步离开。
  贺美娜被他甩的一个趔趄,愣了一下,追了上去。
  他腿长,走路很快;她又不常穿靴子,走路便没有平时那么利落,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具宁,等一下。”
  她越喊,他走的越快;毫无征兆地,那种黑色的失真感又从心底猛然升起,她冲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具宁。具宁。”她木木地说,“我们牵着手走,好不好。我好累。”
  他好像说了句什么,但她没听清楚;她感觉到他一直在使劲想要抽回手;她索性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松开。
  不要挣扎。至少现在不要。
  他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依靠。
  戚具宁看她的样子有点蔫蔫的,也觉得自己甩开她的手太过分,本来想像刚才那样抽出手臂来搂着她,但她箍得死紧,只好作罢。
  她怎么这样反复无常。一会儿独立,一会儿依赖。他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她就是一只猫,闹得他的心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甜蜜。
  这次发作很短暂,贴着他走出航站楼,一站到阳光下,美娜就感觉好多了,甚至还有点隐隐的亢奋——她又一次挺过来了,没问题。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了他的手臂,然后又一把抓住;她刚才就发现他戴着手套;天气虽然冷,但还没有到要戴手套的地步。
  “我看看。”
  她脱下他的手套,果然看到手心有一道割痕。虽然已经愈合了,伤口仍然呈现出脆弱的红色。
  “真的受伤了啊。怎么弄的?”
  她仰起头看他,脸上有很明显的心疼。
  他抽回手,突然掀开她的刘海,指了指额头上的伤疤。
  “你还记得这道伤疤怎么来的么。”
  “你弄的呀。”
  “那我这道疤就记在你的账上。是你弄的。我们扯平了。”
  “怎么是我?”
  “反正就是你。”
  她懒得和他辩驳,帮他把手套戴好。
  “胃好一点了没有。”
  “已经好啦。”
  “还有做噩梦么。”
  “没有了。和你打过电话后就再也没有做过奇怪的梦了。”
  这是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好在没有第四次。而在现实生活中,理智与感性角力的结果仍是理智胜出。
  梦不能算数。
  十年的青春,不能败给三个梦。
  她要心无旁骛地和戚具宁走完这一段路,有个美好的,纯粹的结局。
  他们手挽手站在路边稍等了一会儿,那辆熟悉的银色轿车滑了过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边明下来为他们开车门。
  戚具宁上车后对边明道:“边明。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和美娜讲。”
  边明看了后视镜一眼,正要开口,贺美娜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不用说了。我知道。”
  “你知道?”
  “你又要他道歉对不对。不用了。”
  “又算了?”
  “对呀。算了。”贺美娜很随意地一挥手,“边明,算啦。”
  一路上边明都没有再作声。他受过专业训练,开车时除了注意路况之外还要时不时瞥一眼中央后视镜中的后座乘客是否安好,耳朵同时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丝声音,以便全盘掌握车内外情况,提前预判。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仅是他的肌肉记忆,简直是一种本能。久而久之,他甚至能感应到车外环境和车内氛围哪怕最微妙的变化。
  戚具宁和贺美娜一直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无外乎是风景,天气,饮食,作息,起居之类,轻松又无害,离他心中的那条警戒线远得很,但车内的氛围就一直有点绷着——他发现即使戚具宁有意无意提到了圣何塞风物,贺美娜也会立刻岔开去说别的,好像并不想讨论有关话题。
  他不明白为何一贯精明果决的戚具宁会变得这样幼稚,明明想要知道monica lau的那个电话到底有没有给她造成影响,却又不直接问出口。
  “要不要去逛逛超市。”
  “不用了吧?家里什么都有。上次边明买的很全。”
  “……不想和我一起逛逛么。”
  “不是呀,那就去逛逛呗。你晚上想吃什么。”
  边明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好对上戚具宁有些复杂难解的目光。
  “边明。在前面你上课的地方停车。车钥匙留下来。”
  他答应了一声。然后听到贺美娜问:“怎么?边明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给他放了三天假,好好地去上一门有关语言艺术的课程,拿到毕业证书再回来。”
  “哦。如果他不回去的话,我现在把感谢卡给他——幸好我带了。”她“啪嗒”一声打开包。
  “什么感谢卡。”戚具宁的声音有点疑惑又有点不耐,“感谢他又一次惹你生气?”
  “不是。每个送了生日礼物给你的人,你都要写卡片表示感谢啊。其他人我都已经送出去了——不是滥做好人,就是个礼节而已。”
  戚具宁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她窸窸窣窣地拿出什么来:“边明。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他一只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接;贺美娜没料到他会松开方向盘,直接探身向前,轻轻将一个信封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边明缩回手,一绺柔软的发丝从他的虎口滑了过去。
  两个人都很坦荡;偏偏戚具宁突然来了一句:“披头散发干什么。还不扎起来。”
  贺美娜没说话;边明余光瞥了瞥躺在副驾驶座上的深蓝色信封:“谢谢贺小姐。”
  “不客气。”
  戚具宁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我的呢。我没有么。”
  “有的。在包里。”
  “给我。”
  “等会回去看。”
  “不行。”
  “哎呀,你不要翻我的包。”她抗议,又絮絮地找了找,“一封给你,一封转交给闻先生。”
  后座传来拆信封的声音。边明略一抬眼,便能看到中央后视镜里戚具宁正饶有兴致地展开卡片。待他看到感谢卡里的内容时,表情先是僵住了,有点嫌弃地撇了撇嘴,继而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牵动着眼角也有了掩不住的笑意;但是渐渐地,两道浓眉拧了起来,双颊挂霜,又将感谢卡从头看了一遍,这次彻底黑了脸。
  “你这写的什么破玩意儿。”
  贺美娜的声音有些错愕:“什么?”
  “就这么个破派对,是你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你这辈子不会有其他大型庆祝活动了不成?什么叫很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会放在心底珍藏——只有会消失的才需要珍藏。我当然很好,然后呢?谢谢?没了?”
  “我本来就不善于写这种东西。我从小作文就不好。”
  “那为什么要写。不懂什么叫藏拙么。”
  “我说了。这是礼节问题。”
  “你的文字没让我感到有多礼貌。”
  边明收回目光,不再看中央后视镜。
  “戚具宁,你怎么一直在挑我的刺。”静默了三秒,贺美娜冷静道,“我不想在车上吵架。”
  车内猛地没了声音,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过了一会儿,戚具宁突然冷冷道:“边明,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对不起,戚先生。”
  好在只是错过了一个路口。他朝前开了一段,掉头回到对向车道,左转下了匝道,驶入一个大型购物中心,将车停在了露天停车场内。
  车头的正前方是购物中心的主楼。一楼是他们经常去的一家高级有机超市。
  “边明,你在这里上课?”
  “是的。贺小姐。”他回答,“二楼右翼有家教育机构。”
  贺美娜呵地笑了一声。
  “要不,我们三个都去上上课?”
  闻言戚具宁率先下了车,砰地关上了车门。贺美娜和边明也先后下了车。
  “钥匙。”
  边明将钥匙抛给戚具宁;后者一把接住,头也不回地朝超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