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如果让你再去一次,愿意吗。”危从安略一迟疑,丛静理解地点点头,“也是。毕竟连厕所都没有。”
  “妈妈,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给外婆盖一间大房子。”
  “那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才能赚很多很多钱。”丛静停了一停,道,“妈妈不去chi's工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丛静喜欢图书馆的工作,决定接受专业教育。挑灯夜读一年后,武汉大学的图书情报学院寄来了录取通知书。她考上了图书馆学专业的研究生。
  她的身上发生过最好的事情,发生过最坏的事情。她的人生应该不止写一本书那么简单。
  “硕士三年。如果论文通过,就可以继续三年的博士研究。读完了博士,妈妈还想出国继续深造。妈妈不想就这样一辈子在图书馆给书扫码。”
  “那真是太好了,妈妈!我真怕你……”
  “怕什么?”
  危从安腼腆地笑了笑。丛静也笑着说:“我们都要努力呀!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好好地生活。”
  危从安自然地问到:“武汉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呀?我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过武汉的地标建筑叫黄鹤楼。妈妈,我也是在武汉大学的附小读书吗?那里也是和格陵大学一样有家属区吗?”
  “妈妈这次是脱产学习,所以读书期间学校会收回房子。外婆会回老家去。至于你——爷爷奶奶非常希望你能搬去和他们一起住。”
  “爷爷奶奶住的地方离格陵大很远,所以你要转学。我知道你的好朋友都在这边。但是你猜谁也在外校的中美班?戚具宁。”
  “而且你的新家离戚家很近。你可以随时去找他玩。我知道你们很玩得来。”
  “你会认识很多新朋友。”
  最难的那部分已经过去。
  “周末爷爷奶奶和爸爸会过来,带你去看你的新房间,给你买一些必需品。然后你有十天的时间收拾行李,和朋友们告别。如果你把打包的时间压缩到三天内,那么就可以腾出时间和爷爷奶奶出国玩一圈。”
  “他们之前对你提过欧洲七国游的计划,非常希望你也能去。”
  现在想想,过去的六个星期,在爷爷奶奶家度过每个周末,和爸爸还有夏姨一起吃饭,这其实是一种单方面的协商;到了今天,成为一项通知。
  “妈妈。老家没有厕所。”
  “不用你去住呀。哦。你是担心外婆吗?你爸爸已经联系好了工人。等你搬到新家之后,就会重新修葺老屋。”
  所以她用儿子交换了一套自来水系统。真是便宜得令人发指。
  “好了。早点睡。”
  母亲出去前,儿子问:“为什么。”
  丛静一直盯着墙上那块如同小姑娘侧面的水渍,语气很快地回答:“我不会说这都是为了你好。因为我也将从中获益。我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进修,在所有知道的都已经教给你了之后。从现在开始,你要跟着你的父亲学习了。”
  “我想他教你的第一件事情,会是无论什么时候也好,都先想想自己的利益。”
  “晚安。”
  那是他的母亲最后一次对他说晚安。
  第4章 渺小的眼虫 01
  钱力达在一阵胃痉挛中醒来。
  她本想在黑暗中捱过去。但渐渐吃不住肚子里那股拧劲,还是伸手摁亮台灯,从床头柜琳琅满目的饮料和食物中拿起保温杯,给自己泡了杯牛奶。
  喝水时她习惯地去摸枕边的手机,摁亮屏幕,意外地看到schat(格陵的社交软件之一,有类似朋友圈的icircle功能)上有一条来自贺美娜的未读信息。
  “下月回国。记得你说同事们都喜欢用某品牌的包包,是否需要我带一个作为你迟到的结婚礼物?”
  钱力达嘴角不由自主地漾起一个微笑。
  小学,中学到大学,十几年的同窗情谊,连生理期都同步;直到毕业,工作,恋爱,出国,一个在格陵嘉觉区,一个在美东波士顿,各有各忙,不可避免地渐渐疏远。
  但无论什么时候重拾交谈,都会立刻恢复亲密无间的气氛。
  她们毫无疑问是闺中密友。
  钱力达麻利地打开购物软件,将自己收藏的几款包做了个比较,将货号和颜色发回去:“专柜和outlets的质量并不一样。主要表现在内衬和五金配件的差异。请在专柜买。”
  贺美娜很快回复:“这个?帆布质地,颜色暗沉,大得可以放个婴儿进去。作为通勤包不太合适吧?不用替我省钱。”
  “就这个。”
  贺美娜很快回了个ok的手势:“没睡?还是吵醒你了?”
  那阵痉挛过去了。钱力达靠在床头慢慢地回短信。
  “正好醒着。怎么突然回来?办婚礼?”
  万象集团继承人戚具宁的婚礼,那一定会是无与伦比的盛大场面。
  上次机场送别,钱力达还记得戚具宁搂着贺美娜的纤腰,在她鼻尖宠溺地刮了一下。
  “美娜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这辈子也不分开。”
  “不是。”
  一会儿,贺美娜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和戚具宁分开了。”
  钱力达惊得整杯牛奶脱手,泼在了床上。
  贺美娜与戚具宁在美国的这两年,格陵的很多人和事都变了。
  新特首上台;首富换人;泰安区诞生新地王;西城区“明珠计划”稳步推进;楼市稳中有升;应届大学生自主创业比率突破10%,而工作与专业相关率跌至60%;在“就业难”和“用工荒”的拉锯战中,最低时薪由三十元五角升至三十二元五角……
  两年前,和钱力达一起送机的是男友盛赞。他们一度——或者说钱力达自认为——走到了结婚边缘。
  然而现在睡在她身边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为什么分手?到底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去相亲?这些在她和盛赞分手时被亲朋好友问了个遍的问题,现在也乱糟糟地堵在她胸口。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任何追问在此刻都是多余。
  钱力达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只发出去干巴巴的四个字。
  “你还好吗。”
  贺美娜没有回复。
  这下钱力达彻底睡不着了。她索性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白冷的灯光下,冰凉的碟架上,每一样都是一对对,一双双。
  让贺美娜和钱力达成为闺中密友的不仅仅是同窗情谊,还有相似的经历——向往童话般的爱情,却经历着揪心的单恋。她们的青春有太多一致——紫色领结,墨绿色校服,微风吹过的天台,白云下的跑道,林荫小路上飞驰而过的单车,堆满课本的书桌,怎么都做不完的试卷,写满豪言壮语的毕业册,心仪的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第一双高跟鞋和第一支口红——而贯穿这一切的,是她们藏在同一条棉被下的灰姑娘心事。
  钱力达暗恋盛赞,贺美娜暗恋戚具宁。
  其实这两个名字并未被频繁地宣诸于口。
  她们是老练的暗恋高手,用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国民床单。
  那床单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她们的暗恋编年史。
  如果只有一位灰姑娘能穿上水晶鞋,她们虚伪地互相谦让。
  “毕竟你们从小就认识。”
  “打破头那次?那可不算什么愉快的回忆。”
  “重新见面,他可是一眼就认出你了。”
  “没有,是我告诉他,我额头上到现在还有一块疤!”
  “你的刘海像一本辞海那么厚!他才看不见呢。”
  “力达。不管留多厚的刘海,我总觉得他会看到的。所有人都会看到的。”
  “你不是说他道歉了吗。”
  “是啊。他来我家,送了我一本《玉女心经》。”
  “你练了?哈。”
  “别笑!他就是这种人。”
  戚具宁高中毕业后去了美国留学。不像钱力达和盛赞那样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天天见面,贺美娜就得辛苦一些,她仔细地窥探他的schat,想办法进入每一个有他的群组,一点一滴地收集他的信息。
  钱力达问:“你为什么不申请他的好友。”
  “……我不敢。”
  暗恋这种事情,就好像单向车道。她们从未得到过暗恋对象的任何回馈。无论是戚具宁的青春,还是盛赞的青春,作为风云人物的他们,找遍心底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有贺美娜或者钱力达的名字。
  她们就和千千万万暗恋他们的女孩子一样,面容模糊。
  生物课上,她们用玻璃樽盛起月轮湖水,做成临时装片在显微镜下观察。一滴水的微观世界里有那么多努力活着的小小生物,尤其是一种富含叶绿素的眼虫,努力地游向光源,震撼了美娜。
  “对戚具宁来说,我比眼虫还渺小。”贺美娜说,“如果一直躲在这条被子下面窥探,我就永远只是一颗眼虫——要用显微镜才看得到的单细胞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