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好吧,”宋宇驰说,“这回又在哪?”
  边城指着两公里外某座摩天大楼的办公室。
  “你不要太过分!”宋宇驰怒而大吼,“那玻璃幕墙都反光!你能看见谁!”
  “真的挺像的。”边城说。
  宋宇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我是老天爷,一定会安排你们再见。”
  可惜,不但在辽阔的首都寻人是大海捞针,连t大这个几万人的校园里,他们还经过了无数次擦肩才相遇。
  说完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这对情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感叹。闻笛向他们告辞,沉思着走出楼道,望着首都的天空。
  难得的清澈蓝天,白云一缕一缕飘着,有种超脱时光轮转的悠然。
  他拿出手机,拨号。
  边城很快接通了电话。
  “我们见一面吧,”闻笛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对面立刻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闻笛说了小区的名字。等他踱到马路边,熟悉的凯迪拉克已经到了。
  他看着从驾驶座上下来的边城:“这么快?”
  “巧得很,我正好在找你。”边城说。
  边城请他上副驾驶座,他拉开车门,看到座椅上放着一个文件夹。正常情况下,他会认为这是边城的资料,但文件夹上面贴着便签,写着他的名字。
  他拿起来,还挺沉:“这是什么?”
  “想给你的资料,”边城说,“刚刚才整理好。”
  闻笛满脸问号。他跟边城需要什么纸质资料沟通吗?
  “这不会是婚后财产协议吧?”他戏谑地问。
  边城惊诧地看着他,他不得不解释这是玩笑,然后好奇地抽出文件:“那还能是……”
  他停住了。
  资料最上方写着:莎士比亚量化分析方向一览,下面是分类目录,从作者身份和文本归属,作品风格和语言特征,到情感主题、人物网络、历史和文化背景,每个方向都列出了代表性论文索引,参考文献将近16页,完全可以写出一篇博士论文。
  闻笛看着文件,一动不动,好像谁突然给时间按下了暂停键。
  边城一直等着他发表意见,许久没等到,就把文件夹拿过来,从里面掏出一个u盘:“这是电子版。”
  闻笛盯着那个小金属块,好像需要花很大功夫去理解这是什么。
  “前一阵子跟计算机系的教授聊天,16年的时候,ai生成的小说通过了星新一赏的初选,他很感兴趣,也在用大数据分析文学作品。量化文本分析上好的期刊好像还挺容易,出论文的速度也很快。我觉得是个好方向,所以收集了一下文献。当然,只是一个建议。”
  闻笛吞咽了几下,终于找回声音:“你为什么要帮我找文献?”
  “你不是想去高校吗?”边城说,“既然决定要去了,那当然是高一点的平台更好。再说了,这是文理交叉方向,宾大就把计算语言学放在计算机系,也算是某种形式的换专业了吧。”
  闻笛接过u盘,把它和其他资料一起收好,放在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我其实很奇怪,”边城问,“你有理科背景,做文学研究,不应该早就想到量化分析吗?”
  “我导师不是这个方向的,他不懂,”闻笛说,“我也不懂,我上了大学就再也没碰过数学。”
  边城想了想,说:“你学习能力那么强,肯定没问题的。如果有困难,我可以教你。”
  闻笛露出微笑。他还是非常喜欢上课的边教授的。
  手里的文件夹并不沉重,但闻笛知道它的分量。一个极度讨厌莎士比亚的人,居然费尽心思去钻研莎士比亚的研究,翻阅了上百篇文献,给他做出这份综述。
  他又道了一次谢:“辛苦了。”
  “没事,我看论文速度比较快,”边城想起他打电话的初衷,“对了,你刚刚说有事要商量?”
  哦,对,被文献一打断,差点忘了正事。闻笛坐直身子。
  “租给我房子的学长马上就回来了,”他说,“我跟博士生宿舍的室友有矛盾,但是北京的房租好贵啊。”
  他在心里默数。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然后边城开口了:“你缺多少钱?”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好吧,经过这么多次试炼,他明白跟边城交流的诀窍了。不要绕弯子,0.5度都不能绕。
  他叹了口气,说:“不是想要钱。”
  边城沉默一阵,用试探的语气问:“你想搬过来住吗?”
  闻笛感到欣慰。之前这人花了三个月才蒙对正确答案,这次只用了半分钟。真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我刚刚就想问的,”边城解释说,“但我怕你生气。”
  “为什么?”闻笛不解,“你给我房子住,我还生气?”
  “你不是说了吗,每次待在一起超过十二小时,我就会说错话,然后你会生气,”边城说,“如果住在一起,我担心我又把你气跑了。”
  闻笛露出无奈的微笑:“有两句话,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错。”
  “什么?”
  “我很想你,”闻笛说,“我喜欢你。”
  边城看着他。
  “放心吧,”闻笛说,“就算你把我气跑了,我也不会走远的。”
  他握住边城的手。
  “我会在那里等你追上来,”他说,“到时候,你只要说这两句话给我听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副cp专场(就是那个烧锅炉的和捉水母的),没有主角的感情线,大家不想看的话不要买错了。
  同居在下下章。
  第57章 你在我身边,黑夜也变成了清晨
  宋宇驰走出whoi的大楼,海风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这座美国北部最富盛名的深海研究所既是学术圣地,也有海滨风景。
  他穿过松树林,踏上通往海滩的小径,绿色植被逐渐变成了沙丘。风中传来海鸥的叫声,沙草的窸窣声和大海的涛声,转过一座赭色的岩石,眼前的视野豁然开朗。船只随着海面起起伏伏,云层低得仿佛触手可及。
  天阴沉沉的,海是灰色,海风也是灰色,呼啸着逐浪而来,像是暴雨的前兆。就在这不详的天气里,宋宇驰看到了沙滩上的那个人。
  是个年轻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侧脸很美,在海滩上十分显眼,因为头发是蓝色的。在这灰暗的一天,只有这一小块地方残存着海的颜色。
  年轻人蹲在沙滩上,脚边是一个浅坑,坑旁边有一个小沙丘。他小心翼翼地把一样东西放进坑里,然后珍重地捧起沙子,覆在上面。
  “你在埋什么?”宋宇驰问。
  年轻人像是全身心投入在手上的事里,没有注意到他靠近,闻言猛然一惊,推倒了身旁的沙丘。
  “你是所里的博士吗?”宋宇驰又问,“你是哪个项目的?”
  “水母。”年轻人说。
  宋宇驰等着下文,按理说研究项目会更具体一点吧。
  “我在埋水母。”年轻人指着沙滩说。
  宋宇驰低头,看到年轻人背后有几只水母,脚下也有透明的触手从沙子里探出来。沙滩上经常有搁浅然后晒死的水母,但埋水母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年轻人只说了这一句,就继续手头的事业。宋宇驰看着他仔细地挖出浅坑,堆出一个个没有墓碑、随时会被海浪碾平的小坟。他全神贯注地做这份徒劳的工作,让宋宇驰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他埋葬的不是水母,而是他自己。
  “你是海洋生物学家?”宋宇驰问。
  “以后不是了。”年轻人说。
  “为什么?”
  “不适合。”
  “研究遇到困难了?”
  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三年了,所有努力都失败了,成果还跟刚读博的时候一样,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能坚持努力三年,”宋宇驰说,“这已经很厉害了。”
  年轻人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微笑。“我太高看自己了,”他又低下头,“本科的时候,学校的竞赛拿了个奖,就以为自己是科研天才。现在想想,只不过是当时导师给了一个好方向,又走了狗屎运,实验一点坎都没遇到。等真的干这行了,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宋宇驰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候共鸣太强,反而会陷入失语状态。
  年轻人倒了几句苦水,又接着埋葬水母。他的长发在海风里飞扬,耳朵被风磨久了,微微有些泛红,像是冻着了。
  “你可以侧过来一会儿。”宋宇驰说。
  年轻人迷茫地抬起头。
  “假设人是一个均匀的圆柱体,风从正面吹来,”宋宇驰用手比划,“从流体力学的角度,风速会在圆柱体的中轴线上变为0,在圆柱体的两边达到最大。所以冬天耳朵会比鼻子更容易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