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点点头。
  “妈妈跟哥哥说好了,在这段时间里,你就牵着哥哥的手,在这里等我,好吗?”
  “我会好好等的。”江羽说。
  他会好好等的。
  他会牵着哥哥的手,走过剩下的漫长人生。
  等到多年以后,妈妈会回来,从哥哥手中接过他,他会沮丧她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会好奇,死亡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然后妈妈会回答:“没什么的,一点都不可怕。”
  第52章 以不义开始的事,必须用罪恶巩固
  回忆追溯完的一刻,门铃响了。
  边城起身把晚饭拿进来,闻笛坐在桌边,内心翻滚着的不知是诧异还是惊叹。
  他试着想象边城和普通的孩子一样,对母亲的厨艺报以赞美和笑容。他想象得很艰难。
  原来教授也有这样的一面。
  边城拿着外卖袋回来,看饭桌前的人一直盯着他,问怎么了。
  闻笛摇摇头:“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
  边城叫看动漫的人出来吃饭,江羽虽然看得入迷,听到名字立刻就出来了,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
  边城把他的那份递过去,他掰开筷子,认真地吃起来。闻笛看着他一板一眼、令人毫无食欲的动作,从中窥见了某种家族相似性。
  边城呼应着这个想法,在对面像镜像一样开始了进食。吃完后,三个人收拾了饭盒,江羽就从客厅的书柜里拿出一个收集册,迫不及待地举起来:“哥哥你看!”
  闻笛好奇地伸长脖子,江羽就把册子给他看,上面贴了很多四叶草。
  边城向闻笛解释:“他喜欢收集这种东西。”
  江羽乐呵呵地一页页地翻过去,叶子贴得很整齐:“终于贴满啦!”
  闻笛还以为边城会夸赞一下,至少点点头什么的,结果他直接严肃地对弟弟说:“把本子合上,我们得谈一谈。”
  江羽难得见到哥哥这种表情,把册子合了起来,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们要换个学校上学。”边城说。
  闻笛露出赞同的表情。不管之前是因为培养兴趣也好,江羽对社团活动的向往也好,这学校不能待。
  江羽的反应大大超出两人的预料。平常这孩子逆来顺受,受了委屈都高高兴兴的,此时却强烈反对:“不行。”
  “那个学校不适合你,”边城说,“我们去更好的地方上学。”
  江羽不知道听没听懂,只是固执地重复:“不行。”
  这孩子一向很听话,边城也觉得费解:“为什么?”
  “有朋友在那里。”
  边城叹了口气,这是个循环。江羽就像一个人型磁铁,每到一个地方,总会把最恶劣的那些人吸引过来。他们把江羽耍的团团转,而受害者一无所知,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头疼起来,烦恼怎么给这个阳光小傻瓜解释人间险恶。然后江羽离开餐桌,跑向卧室。
  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片。他把这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向两位大人展示:“朋友送给我的。”
  闻笛凑过来看了看,是个金属书签。“他为什么送你这个?”闻笛问。
  江羽想了想,说:“不知道,他不让我跟他说话。”
  边城感觉头痛加剧了。这听起来不像礼物,像讽刺。送礼的场景可能是这样:某位同学在看书,江羽好奇地问他在看什么。这个人轻蔑一笑,说“白痴也想看书啊”,然后把书签丢过去,接着和周围的人笑成一团。
  “你以后离这种人远一点。”边城说,“他叫什么名字?”
  “瞿睿衡。”江羽想在桌上写名字,结果写了个偏旁就停了下来,挠着脑袋想剩下的笔画,沮丧地发现又忘了。这人为什么不能起个简单的名字呢。
  边城只得到了一个发音,但不妨碍他把这个人也计入被告名单。
  闻笛沉默地旁观了一阵,望着边城说:“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带上我吧。”
  边城有些惊讶:“你去做什么?”
  “辞职,”闻笛说,“把学校大金主得罪了,我还待的下去吗?在开除我之前,我得先辞职,这样就是我看不上他们,不是他们排挤我。这叫精神胜利法。”
  “抱歉,”边城说,“你是因为我弟弟才遇到这种事,给你添麻烦了。”
  “对不起。”江羽赶紧低下头。他知道“添麻烦”的意思。
  “我正因为做英雄自豪呢,你们别破坏气氛,”闻笛摆了摆手,“没事,我都习惯了,反正我倒霉体质,也不差这一次。”
  “倒霉体质?”江羽咀嚼着这四个字。
  “就是运气不好。”闻笛说着再次悲哀起来,他的霉运已经从学术延伸到了求职,希望秋招的时候能好一些。
  饭吃完了,闻笛还有杂活要干,起身告辞。虽然间隔不过十来步,边城还是送他到了门口。
  边城看了眼门上的对联,说:“我们好久没有这么和平地交流过了。”
  “那不是因为孩子在旁边吗?”
  “是,”边城说,“谢谢你帮他,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闻笛觉得这是应该的,就答应下来,然后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我去你们家吃饭,他怎么也不奇怪?他知道我是谁吗?”
  “不,他只是喜欢你而已,”边城试图让他安心,“他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也不知道是哥夫帮的他。”
  “哥夫是什么东西!”
  “brother-in-law?”
  闻笛捂住脑袋,什么跟什么啊!“再见!”
  他刚想关门,门里突然钻出一个脑袋。闻笛低下头,看到江羽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要跟哥哥说再见吗?”边城问江羽。
  江羽摇摇头,把收集册拿出来,递给闻笛。
  闻笛看着册子,一时有些无措。“给我的?”他犹豫着接过来,“为什么?”
  “幸运草,”江羽说,“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笛低下头,看到纸张里透出的绿色。四叶草被小心地收集、晾干,用硬纸板压平,整整齐齐地夹在书页里。
  “谢谢。”闻笛说。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第二天早上,刚洗漱完,边城就来敲他的房门。有车接送上下班还是舒服。
  到了学校,他先去高中学部递辞呈,拿剩下的实习工资,边城则走向行政楼的校长室。
  校长室很宽敞,进门先是一个会客厅,里面有两张面对面的沙发,中间的玻璃茶几上摆着烟灰缸和茶杯。昨天边城接到管学生事务的方副校长的电话,说今天在这里谈。
  不过,等他走到里面,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秘书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给他倒了杯茶。
  边城问:“杨天骅的家长呢?”
  “杨先生和夫人今天有一个重要的酒会,没时间来,”秘书说,“他们的律师会跟您谈。”他看了眼表,“可能路上堵了,您先等会儿吧。”
  边城皱起眉。对方的态度比他想的还要轻慢。
  不久之后,门口出现了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大腹便便,一个西装革履。秘书指着胖的那位,介绍说这是方副校长,另一位自然是杨家的律师了。
  看着副校长笑容可掬的样子,边城觉得今天必定是白来一趟。
  果然,边城一开口提昨天的事,方副校长的笑容就消失了,眉头紧锁。“校园霸凌?我们学校绝对不存在这种现象。”他表情严峻地说。
  边城把手机转过来,上面是几张胳膊和腿部淤青的照片。
  方副校长拿过来看了眼,摇摇头,把手机推了回去:“江羽家长,我们实事求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课间追逐打闹,上体育课,都可能擦伤碰伤。我们学校有那么丰富的社团活动,学击剑、马术、曲棍球的孩子,身上的淤青比这多多了。”
  “他不会击剑、马术、曲棍球。”
  “你怎么知道呢?家长有时候是不了解孩子的。”
  边城看着他:“什么意思?”
  “你也不是他的亲生父母,跟他相处的时间不多,”副校长说,“孩子有时候会夸张事实,我们作为家长要仔细分辨。”
  一旁的律师也开口了:“边先生,法律讲究证据。如果是物理暴力,就要有验伤报告,如果是精神暴力,就要有诊断证明。不能什么都没有,上来就扣校园霸凌的帽子,那不是冤枉人吗?”
  “如果他不断几条肋骨,留几道伤疤,就是没事?”边城冷冷地看着他,“只要他不疯,不抑郁,就是没事?”
  “江羽家长,你冷静点,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副校长说,“你又不在现场。”
  “我在。”门口有个声音说。
  站在沙发旁对峙的两人转过身,看到站在门口的闻笛。
  副校长钉了秘书一眼,似乎是埋怨他拦不住人:“这位也是江羽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