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闻笛坐在院子里,借着厨房门口的灯泡,跟母亲一起摘空心菜。母亲看了一圈,各人都忙着,就低声对儿子说:“你爷爷奶奶也就每年唠叨这么几天,你别放在心上,不想谈对象就不谈,缘分这种东西求不来的。”
  闻笛眨了眨眼,“嗯”了声,心里像是有熨斗熨过,把饭桌上的不适熨平了。
  母亲说出这番话,他并不惊讶。他上高中时,在家做题,母亲给他送水果,偶尔会凑个热闹,问问那条辅助线是什么意思。闻笛一解释她就明白了,反应速度并不亚于省重点的学生。只不过,她初中毕业就辍学打工,在只需要计算油条烧饼总价的店铺里,这种聪明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近几年流行的讨论,小镇做题家、整顿职场,她也关注,悄悄在评论区看人家讨论。“老人嘛,这辈子没出过县城,也不知道时代变了,跟不上你们的想法,你听听就得了。”
  “不就唠叨两句嘛,没事儿,”闻笛说,“你们不逼着我出去相亲,我就谢天谢地了。”
  母亲把手上的一把空心菜扔进篮子里,笑了:“我帮你注册过相亲网站呢。”
  闻笛心里一凉。夸早了,他对形式估计过于乐观,难道家里唯一的支持者也要倒戈了吗?
  “挺新的网站,”母亲收起笑容,“你往里面填信息的时候,它会看个人条件,给你分级,级数越高,你能约到的对象就越好。”
  “好残酷,”闻笛说,“那我是几级?”
  “五级。”
  “最高几级?”
  “十级。”
  闻笛放下手里的菜叶,捂住胸口。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遭遇的第几次暴击了,他这辈子还没有拿过不及格的分数:“我有那么差劲吗?”
  “那个级数是流动的,”母亲说,“我填个人信息的时候,你还是八级来着。”
  “那为什么……”
  “等填完家庭背景,就变成五级了。”
  闻笛哽住了。
  “所以啊,你的生活,我就不瞎掺和了,”她把手放在儿子胳膊上,“你比我们见得多,走得远,看问题也比我们看得深。”
  “那得分情况,”闻笛说,“你们更有生活经验嘛。”
  “活得久不一定更有经验,”母亲说,“有时候只是肝上脂肪更多,血压更高而已。”
  闻笛低着头笑,把叶子和菜茎分离开,过了一会儿,忽然说:“妈,你在网上有没有看到过,有时候男人跟男人,女人跟女人在一起?”
  “看到过啊,”母亲很自然地说,“我还关注了好几个这样的主播呢。”
  “你觉得他们奇怪吗?”
  “不奇怪啊,都是搭伙过日子,有什么奇怪的。”
  “你对同性恋没意见?”
  “各自有各自的活法,我觉得都行。”母亲说,想了想,又补充,“只要不是自家孩子,我都没意见。”
  闻笛笑了笑,站起身,拿来笤帚,把地上的菜叶扫起来:“明天还开店吗?”
  “开到九点,”母亲说,“然后就关了,一直歇到初六。”
  “我去给你们帮忙吧。”闻笛说。
  “好容易回来一次,帮什么忙,”母亲说,“放假了多睡会儿。”
  “以前又不是没帮过,”闻笛说,“管管账,数数钱,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
  母亲点点头:“那行吧,明天我们出门叫你。”
  闻笛答应着,倒头就睡。第二天,外面还黑压压的,母亲就把他推醒了。闻笛揉揉眼睛,打着哈欠,坐上三轮。土路颠簸,没过一会儿他就清醒了。
  闻笛小学时常在摊子上帮忙。他长得好,嘴甜,站在那兜售葱油饼,很能激起大娘大婶的怜爱之心。上初中之后,突然觉得当街叫卖不雅观,父母叫他也不去了。
  时隔多年,早点摊变成了小小的店面。没有座位,只能外带。店门口一张大铁桌,上面摆着蒸笼、铁盘,盘子里是做好的烧饼和韭菜盒子。店里面是油锅、案板、电烤箱、打蛋器。
  闻笛带着一脸微笑,站在铁桌后面,招呼每个驻足的客人。
  “什么?咱们家油不隔夜的,都是新鲜大豆油!”
  “这个啊,这是红糖麻花,用的玉米面,特别劲道。”
  “甜豆腐脑咸豆腐脑都好吃,要不要香菜?”
  “不要,多加点葱,少放香油。”
  “好嘞!”闻笛转身朝里面报单子,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猛地回过头,瞪着站在店门口的边城。对方正望着墙上的红色纸板菜单,认真研究每一个单价。“你怎么在这儿!”
  第43章 最幸福的人就是最伟大的人
  长江以南、气温零下的冬天,所有人都是羽绒服、围巾、棉裤,一年到头西装的教授也一样。
  不过,即使穿着厚重的棉质衣物,边城依然和县城的其他人泾渭分明。闻笛姑且承认,世上有种东西叫气质。
  只要这人不说话。
  “豆腐脑和油条。”闻笛把塑料袋递过去。
  边城接过来,问:“你们开到几点?之后来找我吧。”
  闻笛扭头瞟了眼后厨忙活的父母,怒目圆睁地看着边城:“你疯了吗?”
  一想到他正跟法定丈夫在老家商业街上面对面,闻笛就汗流浃背。
  “我住在旁边的依林宾馆,”边城说,“房间号是306。”
  这话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闻笛浑身一激灵:“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说了吗,”边城说,“我要给你新年礼物。”
  这家伙要干嘛?!
  特殊客人的滞留时间太长,闻笛的母亲从蒸笼旁边探出头来。
  闻笛哆嗦起来,挥手赶人挥出了残影:“快快快,我爸妈一会儿就出来了。”
  “你过不过来?”
  “来来来,”闻笛歪着身子望向边城后面,大声问,“大姐要点什么?”
  边城拎着塑料袋走了,闻笛一面装麻团,一面心里打鼓。县城太小了,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闹得众人皆知,这家伙情商又缺根弦,要是搞出什么桃色新闻,那他就别活了。
  临近年关,生意不错,九点不到,包子烙饼都卖完了。闻笛看着父亲把桌子拖进店里,关上店门,说:“我去街上逛逛,跟同学约好了中午吃饭。”
  “那你待会儿怎么回去?”母亲问,“好几里地呢,我们这儿可没共享单车。”
  “我走回去,消消食,”闻笛推着她往三轮旁边走,“都二十大几的人了,还担心我找不到家?”
  看着三轮消失在远处,闻笛把手抄在羽绒服兜里,往宾馆走。一路左顾右盼,看有没有熟人。
  他悄摸摸走到306门口,抬手敲门,边城的脸很快从门后露出来。大概是一时没了暖气不习惯,空调开得很热。闻笛受到温暖的诱惑,立刻进来了。
  垃圾桶旁边放着三个袋子,里面分别是吃完的塑料碗、纸巾、矿泉水瓶。在宾馆还要进行垃圾分类,闻笛倒吸一口凉气。
  他交叉双臂,站在门口看着边城:“真没想到,你还能干出这么肉麻的事。”
  这家伙说的礼物居然是自己,这种浪漫桥段能在边教授身上出现,他怀疑世界要毁灭了。说着,他上下扫了眼教授的新装扮:“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绑个蝴蝶结呢?”
  边城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刚刚说的话匪夷所思,然后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盒子,递给他:“我去快递点,那边说马上停运了,送不过来,我只能自己带来了。”
  闻笛看着面前的盒子,连这盒子都没扎上蝴蝶结。
  他无语凝噎。可恶,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怎么会冒出这么荒唐的念头。
  “拆开看看。”边城看他久久不动弹,又把盒子往前推了推。
  闻笛叹了口气,鉴于第一个预想落了空,他觉得边城也不会送出什么……
  盒子里面是一部手机。
  新手机。
  闻笛看了看光洁的屏幕,又看了看边城。
  “重头戏在下面。”边城说。
  闻笛大概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他拿起手机,抠出下面的塑料垫……
  盒子底部整整齐齐放了七张纸钞,上面的华盛顿头像正侧着脸微笑。
  闻笛看了看钞票,又看了看边城。
  边城看上去对这个礼物颇为自得。“我复盘了一下,”他献宝一样地指着盒子,“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闻笛拿着手机跟盒子,手臂在半空中凝固住了。他语气平板:“你觉得我是想要钱。”
  “外加手机,”边城说,“我之前答应过你的。”
  闻笛磨了磨后槽牙——他应该把期待值放得再低一点的。就这个人类正态分布置信区间外的脑袋,能想出什么有效结论。他把盖子合上,还给边城:“又不是你抢的,不用赔。”
  边城没有接:“我都写在结婚誓词里了,怎么能反悔呢?收下吧,不用觉得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