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下徐玲娣倒是有点感兴趣了,转头问徐麒鸣:“有编制的那种有不啦?合同工不要。人也要长一点,起码一米八十五以上,我们田田个子高……”
  凌田叹气,打起精神紧走几步,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去睡觉。
  好不容易走到陵园外面,一大家子人分散成小家庭,上了各自的车。
  徐钧钧开一辆卡宴,徐斌斌刚换了奥迪,而凌捷还是那辆开了七八年的尼桑轩逸,叫徐玲娣想起女婿田嘉木去年新买的奔驰 c。
  那辆奔驰提回来,小田便开着送她去老年大学。徐玲娣挺满意,车里车外拍了好几张照片,虽然已经发过朋友圈,但还没在亲戚面前当面展示过,不免有些遗憾。
  等上车坐定,她开口问凌捷:“你大舅舅刚刚还在讲,怎么不看见小田?”
  凌捷在手机上收着工作邮件,没抬眼,回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今天上班。”
  徐玲娣埋怨:“国定假上什么班啦?家里扫墓也不来。”
  凌捷说:“他客户那里有事情。”
  徐玲娣说:“客户不放假啊?”
  凌捷说:“外国客户,人家知道什么是清明节?”
  徐玲娣语塞,但还不是很相信,憋了会儿又开口道:“你们不要是又吵相骂了吧?少年夫妻到现在年纪一把,弄弄要退休了,吵啥吵啦?”
  凌捷放下手机,转头看着母亲反问:“谁吵架了?吵也是你说的,然后又叫我们不要吵,话都叫你一个人讲完了。”
  凌建国呵呵笑,直觉女儿道出他心声。
  徐玲娣不服,还是问:“那为啥不来啦?”
  “慢点再讲,好了吧。”凌捷发动车子开出去,闭嘴不再多言。
  凌田在旁边听着,心里却自有判断,爸妈八成又吵架了。
  他俩也不是没吵过,早几年闹到要离婚,后来不知怎的又和好了。但这一次父亲连家里扫墓也不来,估计吵得挺厉害。只是他们一向拿她当小孩子,以为这些事她都不知道。她今天也真有点不舒服,才刚上路就觉得晕车了,完全没力气管闲事,在徐玲娣嗡嗡嗡的说话声中,把外套裹得更紧了些,头枕拉到一边,靠着车窗睡过去。
  回城路上一个多小时,等她迷糊醒来,外公外婆已经下车。她看看窗外,快到她学校了。
  凌捷转头瞥她一眼,像是想起刚才在墓园的对话,忽然问:“你现在几斤?”
  “几斤?”凌田给问住了,“九十多吧,好久没称了。”
  凌捷又看看她,仔细端详,说:“面色倒是还可以,就是真的瘦了很多,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
  这问题问出来,显然就是为了让她确认没什么。
  凌田脑子里还是晕的,下意识地回答:“没有,还行。”
  凌捷想了想,说:“我这几天好多事,下周还得出差,等我回来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凌田心里抗拒,她今年二十二岁,眼看就要工作了,真不至于看个病也要家长陪同。
  “不用了吧,马上毕业体检了。”她找了个现成的理由。
  凌捷听她这么说,似乎也松了口气:“那也行,你自己注意点,少熬夜,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别总点外卖,把薯条奶茶什么的当饭吃了。”
  “好。”凌田只管答应。
  她知道母亲无非就是完成任务式地关心一下而已。
  他们家原本的分工是这样的——
  父亲田嘉木在一家知名律所做律师,收入高,工作忙,负责挣钱。
  母亲凌捷在一家快消外企的市场部工作,每月拿一份死工资,基本朝九晚六,双休保证,年假二十天,负责顾着孩子和家里的一切杂事。
  直到凌田高一那年,凌捷跳槽去了前同事创立的数字营销公司,四十多岁从甲方转乙方,却也一脚踏进了这几年少有的快速增长的行业,收入不断涨上去,工作自然也忙了许多,几乎不管她了。
  凌田并不怪母亲,一是因为不喜欢被管,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也没太当回事。
  她从小就是吃不胖的体质,成年之后身高定格在一七二,体重最多才一百斤不到,每次逢年过节见亲戚都被这么说,凌田怎么这么瘦,太瘦了,多吃点,别减肥啊。
  现在又是大四最后一个学期,眼看就要毕业了,她这几个月过得好似塑料转轮里飞奔不停的仓鼠,一边实习,一边赶毕设,经常连续几天搞到凌晨才睡,甚至直接通宵。饭当然也没好好吃,有时候一杯奶茶就混一顿。她觉得自己瘦了无非就是这些理由,现在都已经熬过去,好好休息几天自然就恢复了。
  第2章
  凌捷还有别的事忙,把车停在 a 大教工新村外面,放女儿下了车。
  凌田跟母亲道别,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自从去年开始实习,因为经常加班,宿舍有门禁进出不方便,她就不住宿了,搬来了这里。
  她外公外婆过去都是 a 大校办厂的职工,上世纪八十年代在此地分了一套一室户。历经三十多年岁月洗礼,当年所谓的“新村”现在已经成了灰突突的老公房,一种这个城市里最常见也最不起眼的建筑。
  但在凌家,这套房子却是一种颇为骄傲的传承。
  虽然徐玲娣和凌建国都没上过大学,但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 a 大出来的人。哪怕九十年代搞校企分家,校办厂改制,夫妻俩先后下岗,凌建国此后开了好几年出租车,徐玲娣摆过地摊,在超市当过理货员。但他们也养了个争气的女儿,1995 年,凌捷高分考进 a 大新闻系,并且在那里认识了同校法律系的田嘉木。两人同届毕业,工作三年之后结婚,一路顺风顺水。
  徐麒麟徐麒鸣的孩子读书都不大行,总带着几分艳羡地揶揄:大阿姐家里满门 a 大。徐玲娣才不管他们是不是揶揄,真心觉得这是块风水宝地,就算后来买了商品房,举家搬去中环外居住,五个人的户口还都放在这个小房子里,既是等拆迁,更有一种迷信。
  凌田从小就听大人讲,这套房子是给她的,将来她也会像爸爸妈妈一样考进 a 大。
  不知道是不是房子显灵,她这个人智商一般,又菜又脆,幼升小,小升初,再到中考高考,磕磕绊绊哭哭唧唧,最后还真靠走艺考这条路,进了 a 大美术学院。
  老公房楼梯盘桓,走廊幽长,她爬上二楼左拐,找钥匙开门,门后面便是她的小屋。
  房间面积不大,带个小阳台,厨房、卫生间更是小的一点点,家具电器也都旧了,但在她看来总比宿舍好,有足够地方放她的写字台、电竞椅、电脑、pad、数位屏,以及满满两大书架几千册漫画书和各种周边收藏,还没有门禁和熄灯时间,可以尽情地游戏人生。
  当然,所谓游戏人生暂时还是个美好的愿望,现实里方便的只是她加班晚归而已。
  楼层低,采光不行,阴天更加显得幽暗,她拖着书包走进去,踩掉鞋子,甩下外套,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头睡觉,很快迷糊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了。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她摸过来看,是同学唐思奇发了条微信,说程程来了,要请她俩吃饭,叫她去学校后门美食街汇合。
  凌田头晕,在床上缓了半天,本来觉得没什么胃口,准备回复说不去了,想到是程程请客,这才半死不活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出门赴约。
  程程是高她们好几届的一个师兄,出版过几套纸书,在国漫圈子里有点小名气,发过一些散活儿给她和唐思奇做。她正想请教一下找工作的事,看看师兄有没有别的机会介绍给她。
  自从进入射月,她没拿到 offer 的时候,天天想 offer,等真到手了,却又有点犹豫,不确定应不应该签。
  当初申请实习,她理想中的岗位是原画,人物或者场景都可以,最后得到的职位却是用户界面设计,也就是做游戏里的各种窗口、按钮、图标。两者之间的差别,大约相当于画师之于美工。
  凌田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看不上这份工作。
  现在各大游戏公司都在用自家的图训练模型,真正在搞创作的只有大神主美和资深画师,极少进新人。就算进了,很可能也是改 ai 跑出来的图。
  她早有自知之明,自己没多少天份,高中阶段花了家里不少钱,各种补习、培训,美术专业和文化课一起卷,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卷进一个只看统考、不需要校考的综合大学美术学院。学校名头好听,但论专业水平,并不出色。恰如业内有句玩笑:你的画技,一看就知道文化成绩不错。
  而且,这种技巧上的欠缺很难通过勤学苦练弥补。高二暑假艺考集训的时候,凌田就曾在画室见识过真正的天才,让她深刻感受到什么叫做“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原画的岗位轮不到她,正常得很。
  但除了这份实习,她这几年也一直在画条漫,投稿各家漫画平台,只可惜数据很凉,淹没在无数寂寂无名的小画手中间,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