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堇不情愿地抬眸扫了她一眼,“大小姐拿我撒气,我能说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啊。”
  “所以你气什么呢?”
  沈嫣咬着唇不说话,眼睛低低的,好像很歉疚的样子,又好像有点恨恨的。阿堇撇了撇嘴,不用说了,肯定是跟小林潋有关的,大概还在气着林府无故打她,也许也气着自己没能早点赶到,或者,还气着点别的。刚才说起六皇子的时候,阿嫣脸色可不太好。阿堇摇摇头,也许真是小林潋这么作死自己去找六皇子纳她。搞得现在人直直躺床上了,阿嫣一肚子气,也不知该找谁撒去。
  阿堇点上一盏小提灯,轻轻拉开门探头望了一眼,小声叫海棠过来交代了两句,反手一拉背后的沈嫣,两个人低着头踮着脚小跑着出了院子。
  屋外的月光明晃晃地铺在砖地上,一路上仿佛浸了水,砖地泛着淡淡的光。吸进来的空气寒津津的,脑袋立时清醒了不少。沈嫣抬头望着天上的月,想起那日她从林潋的院子里走回来,身上仍带着林潋的血,脚步漂浮,好像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噩梦里。当时也是这样的月色。
  当时阿堇搀着她,在她耳边密密地说,林潋没事了、发烧是正常的、腿骨裂了能好的、大夫都说敷药休养就好了、林大小姐也回来了、放心吧、林潋没事了、小林潋没事的…来来回回这么几句,念经似的。
  幸好有阿堇。
  确实幸好有阿堇,那日林汐带着沈嫣冲进前院,两人都被林潋那一身血吓的不轻。林汐打开那几个按着林潋的婆子,冲到她父母面前语无伦次说他们杀人了,沈嫣抱着林潋一个劲地只会哭。只有阿堇迅速检查了一下林潋的腿伤,立刻吩咐抬块门板来,又说大夫来了直接去西苑。
  林潋一抬回西苑,整苑的丫鬟全部惊起,其中两个趁乱偷溜到府门报了小厮,小厮拔腿就往丞相府跑。林渊拜完别的府邸,刚在丞相府夫人房里坐下,茶都还没喝,砰地放下茶杯就要告辞。丞相夫人一听,一脸病容,仍撑起自己,果断叫下人去套马,拉着林渊的手,“孩子,马车碍事,你骑马回去!事情完了,派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你那二妹妹叫什么?”
  林渊不到两柱香就到了林府门前,一蹬马背飞到地上,两步就跨进了府门。几个大丫鬟早就等在了前庭,一见林渊回来,一排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林渊冷笑,“请罪的话免了,那么大个人从西苑被带走了,快打死了才来人报我。青玉一走,一个个就没头了。罚你们也没用,青玉回来,让她自己把你们的罚全领了!”
  丫鬟们一听,顿时一排对着地猛地磕头,“求大小姐开恩罚我们,实在是我们自己无能偷懒,不怪青玉姐啊。”
  林渊抬步就走,看也不看她们,“找个人上来,利索点跟我说清楚情况。”
  一个丫鬟硬着头皮爬起来跟着林渊快步走,把刚打听到的前庭审潋小姐的前因后果简略地报了给林渊。
  青玉追不上快马,在后面乘着大小姐的马车回府,拉了小厮上车,细细问他今日有谁来过,宫里的?递了帖子?六皇子派来了个小宫女,专门找夫人的?打潋小姐只打腿?
  青玉点点头,大概懂了。
  最终大夫几乎是和林渊同时到的。大夫一到,林夫人搭着林汐也来了,在旁边紧张兮兮地看着大夫把脉,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大夫让丫鬟们为林潋上药接骨,灌的麻药强劲,衣服从血肉模糊的腿上撕下来的时候林潋毫无反应,仿佛死人。双腿拿几块木条牢牢绑好了,硬邦邦地撑着。
  除了外敷的药,还写了张内服的药方,阿堇抢先接过,认真读了一遍,直接走到林渊耳边细语两句。林夫人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她身子有什么问题。”
  林渊没理她,“敢问先生,这药方里红花用量不少,无碍吗?”
  大夫点头作揖,“大小姐慧眼,红花性寒,对闺阁女儿,本是不该如此重手的。但红花活血化瘀,对骨伤很有益。二小姐这一跤,摔得不轻,又触到旧患,实在不能拖。所以老朽权衡再三,还是给小姐下了这个量。如果大小姐觉得不合适,老朽再斟酌。”
  “不,先生下的量,定有道理。我是想问,这药方,孕妇能用吗?”
  林夫人急得连连跺脚,怎么直接问出口了!大夫一惊,忙回去按着林潋两只手轮流把了把脉,擦了擦额头虚汗,“哎哟大小姐说笑,吓了老朽一跳。府里可是有孕妇跌伤了?那这药方千万不能用,千万不能用。二小姐年轻身健,老朽才敢写这方子给她的。等她腿伤好了,还是要细细调养,把这次的亏伤补回来,不然对她日后也是有碍的。”
  林渊放下药方,拱手道,“谢谢先生。”
  大夫细细交代了后续换药的事,阿堇仔细听着记下。大夫背起药箱出去,沈嫣立刻追着跟了出去。
  房里林渊斜斜瞥了青玉一眼,青玉躬身侧耳,林渊小声问,“这有没有外人?”
  青玉一个个扫过房里的一众下人,压低声音,“放心。”
  林夫人大大松了口气,撑着木柜子拍了拍胸口,“阿弥陀佛,还好还好。”
  林渊翘起腿,倒了杯茶给自己,“什么还好?”
  林夫人半羞半怒地瞪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有气,但是还好今天她没做什么有辱门楣的事。要是有,我看你和汐汐怎么办!”
  “谢夫人关心。”林渊两指轻轻一弹,弹开了茶杯,茶杯顿时细细裂了几道缝,无人看见。林渊指了指床,“那么现在怎么办呢?人已经打了,然而第一,她没有孕,第二,六皇子要纳她的事,她根本不知情。那这场打是怎么来的?总不能是夫人没问清就怂恿老爷,老爷一气之下被撺掇着就打残了亲女儿?也不能是我们林府尊贵,就惯了作践庶女,作践丫鬟奴才,一气上来就杀几个过过瘾吧?”
  林汐一步挡在夫人面前,“林渊!你凶我娘干嘛,又不是她打的!”
  “我知道!”林渊冷笑一声,“打得对,打得好!明天六皇子来,我来见。告诉他我们林家家风严,小姐绝不纡尊降贵当他的妾,干脆打残了。我爹说的,打残了林府养,绝不委屈到他个什么烂王府当个妾。他以为自己是谁?我们太尉府,一人之下,丢不起这个脸!”
  一屋子的下人面面相觑,低着头,全都不敢说话。林汐惊得瞪着眼睛,石榴连忙回头看一屋子的下人奴婢,没几个是她认识的。应该都是西苑的。
  “反了,真是反了。口出狂言!你是不要命了,整个林家都要被你拖累了!”林夫人气急攻心,指着林渊骂道,“你不用在我这里逞威风!你继续骂,我现在去把老爷请来!”
  林渊指尖重重点了点桌子,听着不过小小一声闷响,隔了一秒,杯子应声裂开四五瓣,茶水撒了一桌。林夫人恐得一愣,下意识带着林汐退了两步。
  林渊嗤笑道,“不用你请,我把这边说清楚了,自会去父亲那问个明白。夫人还有空管我?你想想自己是怎么对老爷报告这件事,报告得老爷心火起的?而实情是林潋根本没有孕,且她不知情!我们要不要再请个宫里的姑姑来给她验验身?反正这事迟早闹上天的。你猜到时候老爷怎么想?怎么事情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林夫人一拍桌子,“你胡说,我不过是据实报了给老爷。这件事本就蹊跷,怎么怨得老爷多心!”
  林渊咧嘴一笑,轻声道,“你也知道老爷多心啊。现在事情水落石出了,反正你说了个错的版本,确实让他白打了人,确实让他白毁了这么多年的英明。你猜他会不会慢慢细想,这么些年,到底有多少事是他被蒙在鼓里的,听了个颠倒黑白的版本的?”林渊凑近林夫人,压低声音,“夫人贤惠,定然记得七出之条,第四,妒忌乱家,可去;第六,多言挑拨,可去。”
  林夫人看鬼一样看着林渊,眼里湿湿的,心里一阵疼,“林渊,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待你也不薄啊,你竟这么恨我?”
  林渊久久地望着林夫人,眼神无悲无喜,终于缓声道,“夫人,我感激你多年尽心尽力顾着府里。我只愿两个妹妹都好好地、风光地出阁。母亲,我们互相成全吧。”
  林夫人一脸倦容,垂眸羞恼道,“我不是有意的,你以为我是有意要打她的吗?打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就是慌了,真的怕她做了什么,那你和汐汐怎么办…”
  林渊默默听着,没再说话。沈嫣送完大夫回来,立在门旁,面无表情地听着林夫人的辩白。
  林夫人边擦着泪边自言自语、自我安慰地搭着林汐回东苑去了。下人们都走了,几个丫鬟才敢帮林潋换了身衣裳。沈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脱了林潋的衣服,盯着她那瘦的飞起一片锁骨的肩上、微凸的手肘、细细的手腕、还有一段长长的后腰,上面全都布满了一团团的淤青。
  怎么来的?是打她的时候那些人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