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属于始皇帝的气势毫无保留地向周负压去,周负微微低头,神情却没有任何慌张与恐惧。
  他的气息沉稳而坚韧,宛如一方经历风雨却始终屹立不倒的山石,在这片寒意刺骨的天地间顽强地占据了一席之地。
  “我叫周负。”他小心地瞥了一眼秦琢,“我是阿琢的……呃……”
  秦琢正欲出声,就见嬴政挥了挥手,自然地收回了那股压迫感。
  “真心难得,如晨星稀。有你在昆玉身边,朕也可以放心了。”嬴政这番话说得和蔼,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担心孩子的长辈。
  他环顾四周,没有给这两人开口的机会:“说说吧,山海界这两千年的变化。”
  在人界,嬴政的大秦帝国已经埋葬在骊山的黄土之下,成为了传说,而在山海界,也会有独属于这片土地的、全新的传说。
  直到三国末期,两界才彻底分离,嬴政从昆玉和几个方士的口中听闻过有关山海界的事,但他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
  现在,他想要知道更多,为了那个他曾经统治的、却早已不属于他的世界。
  秦琢带着嬴政登上了众帝之台,见到了周负的本体。
  嬴政挑剔的目光扫过安稳端坐的周负,在他明显是先秦制式的深色外袍上停顿了片刻,面上旋即便显露出了几分赞赏和满意。
  帝台上没有任何陈设,嬴政是个不拘小节的帝王,随意一撩衣摆就坐了下来,然后反客为主地指了指周负身侧,示意秦琢坐到那个地方去。
  秦琢和周负坐在一块儿,大致向始皇帝讲述了山海界近两千年的历史,听得嬴政眉头越皱越紧。
  “皇帝……修士……”嬴政长叹了一口气,掀起眼皮看着两人,“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科、科技……?”秦琢闻言,不禁向周负投去疑惑的目光。在他们的认知中,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词汇。
  科,程也、条也,意为区分、程度、类别、法律条文。
  技,指技艺,技巧,才艺。
  当这两个字组成一个词的时候……
  嬴政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未曾听闻也无关紧要,你们大概并未有机会涉猎这些。”
  他似乎并不在意两人的困惑,径自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漫不经心地丢给了周负。
  周负本能地接住,仔细一瞧,竟是一个尚未着色、面部空白的小陶佣。
  “这是……”秦琢凑过去看了看。
  嬴政头也不回,语气平淡:“周负的本体不是不能离开众帝之台吗?只要他将魂魄附身在这尊小陶佣上,就能自由行动了。”
  周负急忙道:“不是的,我无法离开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除了锚定人界的位置外,我还负责阻隔敌方所有窥探的视线,所以……我不能走。”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坚定,秦琢听后微微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动容。
  秦琢明白,他的职责重大,即使离开帝台的机会就在眼前,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作为山海界的不周君,周负的责任远比他个人的自由更重要。
  这么想着,秦琢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周负的手,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朕知道。”嬴政又把一物向后一扔,“这个可以暂时代替你,不过时间一久,必然有被发现的可能。”
  是一把古拙锋利的长剑。
  ——定秦剑。
  第107章
  这就是传说中的定秦剑。
  这把古拙的长剑似乎承载着千年的岁月,剑身上泛着淡淡的铁锈,剑柄处缠绕着已经褪色的丝线。剑柄略显粗糙,但仍然可以看出制剑者用心雕琢的痕迹。
  剑柄悬挂着一块小小的玉石,玉石表面光滑,散发着柔和的光。整把剑虽然看起来古朴无华,却又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和力量。它仿佛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平静地诉说着它往日的辉煌和荣耀。
  “这把剑是我的陪葬品,经过祭炼后对恶意有异常的感知力。”嬴政全程都很淡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将它留在帝台上,你们大可放心。”
  周负看了看手中没有五官的陶俑,他擅长入梦之术,因此梦境与现实的区别对他而言格外明显,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太好了,周负,你可以离开了!”秦琢早就想过要带周负去外面看看,但没想到这一天居然能来得这么快!
  “我……我能跟着阿琢走了?”周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作为不周君,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离开众帝之台的一天。他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守护山海界,而他的身体,也早已成为了帝台的一部分。
  而他手中握着的这把古老的定秦剑,竟然给了他新的可能性。
  可是,他自诞生起就是在众帝之台上的,虽说有注视外界的能力,却从未真切地置身于万物之中。
  当这个惊喜突然砸在了周负的头上时,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期待,而是不安。
  “是的,周负,你可以跟着我走了。”看出了周负的退缩,秦琢握紧了他的手,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温柔的嗓音中充满了坚定,“我会带你去看看众生的万相,看看你守护了千年的山海界。”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秦琢眸中真挚的情感轻而易举地抚平了周负所有的忐忑。
  “我在做梦吗……”周负带着一丝迷茫,呆呆地看着面带微笑的秦琢。
  在这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穿越了时空,从数千年的守护中苏醒过来,即将去面对一个全新而陌生的世界。
  秦琢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脸:“那就快点醒来吧,说不定等你醒了,我们就已经在昆仑地界之外啦。”
  不知哪来的勇气,周负忽然一把攥住秦琢在他脸上作怪的手指,表情诚恳:“阿琢会陪着我吗?”
  秦琢心里猛地一跳,仿佛有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心尖,翕动着翅膀。他觉得周负这句话说得突兀,气氛好像也有哪里不太对……
  或许他是在向自己讨要一个承诺吧,一个无论前路如何,都不会孤单的承诺。
  来不及细想,秦琢便冲他笑了笑:“当然。”
  这个承诺,自己愿意给,也一定会给。
  “啧。”嬴政默默扭过头去,一副没眼看的表情,用家乡话低声骂了一句“瓷锤”,不过眉眼间非但没有不满和嘲讽,反而含着淡淡的笑意。
  秦琢没有听到这句话,周负倒是听得清楚,可惜他满心满眼都是朝他微笑的阿琢,根本无暇揣摩嬴政的心思。
  “把魂魄附身在陶佣上就可以了吗?”秦琢看起来比周负还急切,想伸手摸一摸小陶佣,又怕自己没轻没重,一不小心给弄坏了。
  周负试着小心地将魂魄融入陶佣之中,他感觉自己在慢慢陷入沉眠,仿佛是在一步步踏入一个深层梦境,又感觉自己在逐渐苏醒,浮出了梦境之海的水面。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他的灵魂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游走,用神识感知到的景象一如既往,而眼前却只有一片扭曲斑斓的光怪陆离。
  而作为旁观者,秦琢看到陶佣上渐渐散发出纯净的宝光,瞬息间扩大,等光华散尽,出现在视线里的是另一个周负。
  周负的本体还端坐在他身边,眼前的周负是陶佣之身,不过光从外表上来看,可以说别无二致,连身上的衣物都一模一样。
  陶佣之体的脸上带着生动鲜活的腼腆神情,完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而本体已经闭上了双目,脸上唯有一片宁静肃穆。
  秦琢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好奇地凑上前去,轻轻捏了捏周负手臂上结实的肌肉:“我还以为会是一尊小佣呢,没想到是这个样子的!周负你走两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周负张开双臂,老老实实地任由秦琢上下打量。
  “没问题?若是没问题,朕就先行一步了。”嬴政的声音强势地插了进来,他在心中已经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开口也只是通知两人。
  秦琢这才转头看去:“陛下要往何处去?”
  “不知,四处随便走一走罢。”嬴政的玄衣纁裳被朔风吹紧了,他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更加孤高而坚定,“朕在人界时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实践出真知’,总要亲眼看过这个世界,朕才能想办法让它往好的方向发展。”
  嬴政的话让秦琢和周负都感到了一丝振奋,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向嬴政行了一礼。
  “恭送陛下。”秦琢轻声道,“若陛下不弃,能否临幸秦家一行?”
  他对嬴政的离去感到有些不舍与怅然,但他不会也不能强求嬴政留下来。
  “这都什么年代了?日后在我面前,无需拘泥繁文缛节。”帝王的自称从“朕”变成了“我”,“蓬莱秦家那边……待我游历此界后,或许会在那边落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