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饭菜用过后,贺云昭主动带宁谦到书房去。
  两人自然不会只是闲话家常,吩咐下人上了一壶热茶,相对而坐聊起了科考之事。
  宁谦道:“今年院试主考官不好猜,内阁几位多有龃龉,实在是猜不出会是谁。”
  如今朝上隐有乱象,皆是因为当今皇帝并无亲生之子,且如今已过四十很难让人相信他还能生出儿子来。
  宗室近支的几位王爷都是皇帝的侄子,按照年级说不定还真能继承上皇位。
  时间久了,大臣们也各有小心思。
  若是皇帝早点定下来太子那就没现在这些事了,但问题在于皇帝似乎还不认命,他觉得自己还能生出儿子来。
  四十多的男人也不算老,老来得子的一大堆,可皇帝他登基后就没有孩子出来啊!
  唯一一个公主还是皇帝当王爷的时候生出来的。
  主考官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将来一个座师之名就能扯起一把大旗,理所当然的自成一党。
  贺云昭抖抖袖子倾身倒了一杯茶给宁谦,“姐夫莫担心,你只为功名不求名次,腹有锦绣自然不惧风浪,任凭主考官是谁都无甚大碍。”
  茶杯触手温热,有熟板栗的香气,是上好的信阳毛尖。
  宁谦饮一口茶,他眉眼低垂有些失落,“不像昭弟你颇有才名,我忧心的是自己。”
  贺云昭一时间无言,她小声道:“姐夫,你没听懂?”
  宁谦一愣,问道:“听懂什么?”
  贺云昭笑笑,眼神中透出明晃晃两个字,尴尬。
  “姐夫,我的意思是说,你又不求头名,何必在意主考官是谁。”
  这下子宁谦听懂了,小舅子的意思是,就你那点水平也考不了头名,主考官是谁一点不影响你,你要是考不中跟主考官也关系,纯粹是能力不够。
  宁谦幽幽道:“我要跟你姐姐说。”
  小舅子的嘴怎么能毒成这样呢!
  但不得不说,宁谦本来万分紧张,被贺云昭几句话开解了,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松懈下来了。
  ……
  晚间,贺云昭瞧见二姐的房间还亮着,迈步走过去抬手扣门两下,笃笃!
  “谁啊?”
  “是我。”
  贺云昭瞧见贺锦墨在昏黄的牛角灯下拿着一件宽大的皮毛,剪刀动个不停。
  她好奇道:“二姐这是做什么呢?”
  旁边帮忙抻着皮毛的小丫头点点头手里没动,“三爷。”
  贺锦墨头也没抬,“大姐今儿给我送了一件上好的貂裘披风,我一摸这料子薄的很,想着重新改改给你做件外衣穿。”
  这件貂裘披风通体紫黑色,毛色鲜亮,最难得的是皮子制的轻薄,又薄又暖的一件披风可真是难得。
  贺锦墨穿上试了一下,极好看又极暖,她也觉得冬日穿出去玩一定叫人羡慕。
  可想了想,她出门的日子也不多,多半还是待在屋子里,倒不如给小昭做件外衣。
  贺云昭脱了鞋子坐在炕桌另一侧,她蹙眉道:“给我做什么外衣,你自己留着穿就是了。”
  贺锦墨瞪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料子又轻又暖,你穿着念书不是正好,冬日你那书院火炉也不热什么,今年又长了个子,去年那件狐裘都短了一截。”
  贺云昭捧着脸看二姐,突然发觉这个在她眼里其实当做妹妹看待的二姐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眨眨眼,“二姐,以后我一定让你有穿不完的衣裳,扔都扔不过来。”
  “呵!”贺锦墨哼一声,“别想那么长远了,你要是有本事,这次就考个秀才回来,给咱们府争口气,省的每次看那几个舅舅我就……”
  她警惕的抬头听听声音免得被贺母抓住,小声对着贺云昭说,“……我就气。”
  贺云昭也不是很喜欢母亲的娘家,两人对视一眼,偷笑出声。
  笑的嗓子里气音冒出来,她承诺:“回头我考上了秀才,你就去外祖父家炫耀,谁都拦不住你。”
  姐妹两个长的不是很像,但此刻的坏笑倒是如出一辙。
  ……
  十月十五,是丁翰章自己算好的日子,他既然精通经义自然也不会少了《易经》,虽然并非《易经》大家,但是翻翻书算个日子还是易如反掌。
  拜师是极为庄重的场合,贺云昭穿上了新做好的一套礼服,与官员们上朝的朝服类似,只是颜色略有不同。
  头带梁冠,身穿赤色罗衣,白纱中单衣,青饰领缘,赤罗遮膝,脚踏云头履,上有如意云纹,这一双鞋就价值十两银子。
  “适逢良辰,贺氏三郎拜丁大人为师!”
  拜师礼严谨且复杂,先有丁翰章为首众人一起拜祭孔子等先圣先师。
  贺云昭立在丁翰章身后,神色严肃的捏紧香,跟随步伐祭拜先圣。
  因地点在书院,所以来了不少人,都是读书人定然是要跟着一起拜,侧立在一旁的贺云昭还瞧见了不少眼熟的人。
  第二步是呈拜师帖。
  拜师贴中写明了学生的姓名,生辰八字,家庭背景等信息,从贺家祖上开始写起到贺父为止,贺云昭亲自执笔写下自己对丁老学识的仰慕和求学的热切。
  她恭敬的低下头,将拜师贴高高捧起,丁翰章笑的看不见牙,伸手忙接过。
  周边观礼者纷纷喜笑着称赞。
  唯齐钧心情不睦,脸上也露出些情绪,旁边的方弘文一肘子打他腰间,拧眉低声问:“你干什么呢?”
  齐钧更难受了,“那是我看好的徒弟!我!”
  谁能想到,在丁老的书院待了这么多年都没收徒,他以为丁老没有收徒的想法,这才回家慢慢准备,甚至给徒弟的礼物都准备好了,这还能半路被截胡!
  贺云昭自然不知竟不止一个师父惦记自己。
  她在书院众人以及众多宾客的见证下行沃舆礼,素白的双手放入水盆中,清水在表面波动,意为洗净尘埃和杂念,以后一心向学。
  前来观礼的曲瞻能听见周围有人暗暗赞叹梦郎的风姿,他也不自禁整理一下衣领,试图让自己也显得俊俏些。
  最重要的环节此刻刚刚到來,行三跪九叩之礼
  贺云昭此时心情稍显复杂,彷佛才终于明白拜师的含金量,双膝跪地,每次扣头三次,额头触头。
  在巨大的礼乐声中,她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动一下一下的鼓动着耳膜。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才是师父。
  “好!好!”丁翰章自己上前把贺云昭扶起,“好孩子,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望你日后珍惜光阴,勤奋进学。”
  贺云昭:“弟子承教。”
  人群中的曲瞻看着贺云昭眉眼含笑着同人交谈,他脚下不停动着,他想上前同贺云昭说话,又不知道从那里开口比较合适。
  正在犹豫间,贺云昭走了过来,“兄台好眼熟啊?”
  曲瞻笑容僵在脸上,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你不认得我了?”
  第11章
  浅色的瞳孔中映出一丝笑意,白皙的脸颊笑的泛起红润,贺云昭轻飘飘道:“与你玩呢。”
  曲瞻笑不得又气不得,两只手都握拳了,要不是还不算熟悉定然上去教训他,这小子还真是恶劣!
  身边相处多年的人未曾察觉的一件事被曲瞻敏锐的察觉到了,贺云昭这个人,有时候是有点恶劣在的。
  他很肯定,贺云昭的玩笑并不是恶意,但也定然不算多善良。
  曲瞻定定的看着她,心道,如此也算公平了。
  上次他出言挑衅,这次贺云昭玩笑回来,两人也算勉强扯平。
  “贺兄莫逗我了,我这个人笨拙,容易较真。”曲瞻意外的示弱了。
  贺云昭振袖上前,瞳孔中倒映出曲瞻的模样,她蓦然笑了,“曲兄竟是个意外好脾气。”
  她明目张胆的扫过曲瞻,神情难以捉摸,曲瞻只觉浑身不自在,但脚下却像是被烙铁粘住动弹不得。
  她很清楚曲家这种人家的傲慢,定然会傲慢的认为她不会拒绝和曲家这种高门显贵相交。
  猜对了,她确实不会因为一时意气和人为敌,但交往归交往,谁为主导还是要争一争的。
  那篇骈文一出,最需要一段美好友情的不是她,而是曲家的麒麟子曲瞻啊!
  假如一个人写出文章赞颂对手的才华和反省自己的嫉妒,如果文章之外和对手依然是敌对关系,无论任何时候只要贺云昭有难看,别人都会在第一时间怀疑曲家。
  若是贺云昭和曲瞻能够顺利交好,那更好了!
  管鲍之交,羊左之交,胶漆之交,一长溜的历史典故摆在前面呢,多好的刷名声的机会啊。
  而且这对她来说还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一旦曲瞻成了她朋友,那么就绝对不能在明面上背叛她,不然被人诟病的是整个曲家的名声。
  曲瞻浑身不自在,他动动肩膀,问道:“你看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