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她爱用金饰,皮肤白皙,金色衬得气色很好。”
  “她最爱金桂,年年秋天都要收桂花,做桂花糖,做桂花酥。”
  “那时候的中秋,她就在这儿看月亮,躺在这把椅子上,抱着我一道看,就像我现在抱着你一样。”
  “后来,还添了个阿骏。”
  “父亲就坐在石桌旁,喝几盏桂花酒。”
  这些陈年旧事,阿薇听陆念回忆过好几遍,早已经不新鲜了。
  但她不会打断陆念,依旧像是第一次听似的,不住应着。
  人这一辈子,会记得很多事,也会忘记许多。
  当时的陆念太小了,小到她本无法记下这些时光。
  她靠着后来追着问伺候的嬷嬷丫鬟,用描画和书写,用一遍遍地和别人去讲述,让往事没有随岁月消散。
  阿薇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只是,她能从闻嬷嬷那儿得到的与父母亲人的回忆太少了。
  但只要闻嬷嬷讲过的,阿薇都努力去记。
  因此,她知道陆念在三十年后还记得这般清晰有多不容易。
  陆念继续说着:“可她走之前的最后一个中秋,夜里下雨了。”
  “她那时身体就不太好了,哪怕没有下雨,嬷嬷们也会劝着她、不叫她在院子里吹凉风。”
  “她遗憾极了,我也不高兴,我就趴在窗沿上,等着雨放晴,那是我第一回 听说月亮上有嫦娥玉兔。”
  “她还安慰我说,明年一定陪我赏月,陪我找嫦娥。”
  “第二年的中秋,只有我一个人看月亮。”
  “那时,春晖园还没有上锁,仅仅是空置了。”
  “用晚膳时,我把碗筷都摔了,阿骏个没出息的、吓得哇哇哭,岑氏哄他去了,父亲被我气得脑壳痛,我跑出来了都不许嬷嬷们追我。”
  “后来他冷静下来,到处找我时,我理都没理,他们甚至以为我跑出府去了。”
  “其实我就在春晖园里,倒是有人推开门看过,但眼神太差,没有看到我。”
  “我就在春晖园待了一晚上,那夜的月亮比现在都亮,有嫦娥、有玉兔。”
  “我看得好喜欢,就是被风吹傻了,转天就病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笨吧?”
  阿薇用额头轻轻蹭了蹭陆念:“不笨。”
  陆念笑了起来:“就是笨了,太小了,不懂事,只会摔碗筷,有什么用呢?”
  “要是现在的我,一定大口大口吃菜,吃得饱饱的,再把岑氏弄得食不下咽。”
  “她装腔作势,我比她还装。”
  “你看,我现在就可会装了,我今天拿簪子骗章瑛,不错吧?”
  阿薇被她逗得忍俊不禁,顺着夸赞道:“真不错。”
  “也是闻嬷嬷配合得好,”陆念道,“章瑛挥得再无章法,毕竟也是利器在手,万一一个不查叫她划伤了,多不值当。好在闻嬷嬷回来了,悄无声息出现在章瑛身后。”
  那一刻,就得吸引章瑛的注意力,让闻嬷嬷有可乘之机。
  于是,陆念拔下发簪,骗章瑛说这簪子扎了岑氏三下。
  同样是以簪子为“武器”,章瑛自然就被骗进去了,压根就没有发现背后突袭的闻嬷嬷。
  陆念比划了下簪子,道:“能出其不意,但用起来还是匕首好使。”
  阿薇想了想,道:“我还是喜欢厨刀,切菜、剔骨、雕花,做什么事儿就用什么刀。”
  陆念被她逗笑了。
  两人靠在一起,絮絮叨叨说话。
  多是旧日往事,有她们各自小时候的,也有她们前两年在蜀地的。
  阿薇听陆念说话,心情渐渐舒展开来。
  因为陆念是平和的。
  再谈起这些时,她不再恨意滔天,也没有急切焦躁。
  这是好事。
  因此,阿薇也能松快地和陆念去提余如薇。
  她问:“您说,什么样的地方适合阿薇姐姐?”
  陆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
  良久,她才道:“要有花,她很喜欢花,以前一年四季,花瓶里都有鲜花。”
  “不要离我太远,要不然,她睡不好,我也不安心。”
  “还得热闹一些吧?她以前总住在庄子里,静养静养的,我想让她感受下繁华热闹。”
  “得有株大树能遮风挡雨。”
  阿薇便问:“金桂如何?”
  “金桂好!”陆念赞同道,“母亲喜欢,我喜欢,她应当也会喜欢。”
  阿薇柔声给陆念描绘着:“那就在城中热闹些的地方建个宅子,种一株金桂树,造一座花圃,宅子建得宽敞些,您也能在里头住。”
  陆念听着好。
  两人又商议着要种些什么花。
  月色越来越明,阿薇困乏了,闭着眼静静睡去。
  陆念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望着圆月。
  另一厢。
  桑氏梳洗后从净室出来,就见陆骏还坐在她的梳妆台前。
  姿势与她去梳洗前一模一样,想来这些工夫里,陆骏一动未动。
  不止不动,人也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有留意到桑氏。
  直到桑氏唤了他一声,陆骏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世子想什么事这般聚神?”桑氏问。
  陆骏一言不发,站起身来走到妻子边上,扶着人的肩膀将人推到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抽了桑氏挽发的簪子。
  青丝如瀑散下来。
  桑氏疑惑地用目光询问。
  “别动。”陆骏说着,把灯台挪过来些,仔细观察桑氏的头发。
  桑氏保养得很好。
  长发乌黑、柔顺、光泽。
  表层没有,陆骏小心地掀起一层来,底下也没有。
  听见他喃喃自语着“没有”,桑氏便问:“没有什么?”
  “白发。”陆骏道。
  桑氏笑了下:“我还没有老呢,又不是少白头。”
  陆骏低低应了声,又道:“我也没有。”
  刚才他坐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寻过了。
  “世子怎么好端端找起白发来了?”桑氏问。
  陆骏整理了一下妻子的头发,皱着眉头道:“大姐有白发。”
  桑氏一愣。
  “她今日散发时我亲眼看到了,”陆骏顿了下,很是低沉,“表层看不出来,但其实她里面的头发密密麻麻好多白的。
  她才三十六,她就比我们大那么几岁。
  她怎么能长那么多的白头发?”
  答案,陆骏是能够想象得到的,他问出来,不是无知,而是对答案的难以接受。
  “我没有白发,父亲也是这一两年才慢慢有了几根,外祖家就没有少白头的,”陆骏抿了下唇,“怎么就她、她早生华发?”
  到底是吃了多少苦、操了多少心,才会成了那样。
  余家那儿,都能把大姐刺激出癔症来,长白发倒也不希奇了。
  况且,大姐糟心的也不止余家……
  “我们进院子时,一眼就看到阿薇扑在章瑛身上捂她的嘴,”陆骏早前已经说过一遍了,但此刻再和桑氏提起来,依旧不舒坦得很,“大姐就站在那儿,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特别不对劲。”
  “阿薇一遍遍和她说话,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章瑛挣脱之后,依旧是那些车轱辘话,她应该也是看出来大姐听不得什么,才会一遍又一遍说。”
  “阿薇都把厨刀拿出来要和章瑛拼命了,她那么激动,就是清楚大姐听那些话会受刺激。”
  “口口声声都是‘报应’。”
  “是不是大姐以前经常被人那么说?”
  陆骏的声音沙哑了,胸口闷得厉害。
  桑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陆骏抬眼看她。
  桑氏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大姐和阿薇不说,我们就无法知道她们在蜀地到底经历了什么,唯一晓得的就是,艰难痛苦。”
  闻言,陆骏叹道:“我倒是情愿她说出来,憋在心里才会郁结成疾。”
  桑氏道:“没人愿意把苦痛挂在嘴边,你不是她,你在生母被害上都不能和她同心协力共进退,其他事情就更不能感同身受了,那说出来给你听做什么?”
  这些话丝毫不留情面。
  陆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她恨我也好,恨我比恨她自己强。”
  “报应”是什么?
  报应就是因果,恶果源于恶因,“你的报应”就是让人去恨自己。
  桑氏看了陆骏一眼。
  她不怀疑陆骏这句话的真心。
  “世子既明白她吃了很多苦,往后就别再惹大姑姐生气了。”
  陆骏苦笑:“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能惹她生气的了。”
  继母死了。
  拦在他们姐弟之间最大的鸿沟被大姐强硬地填平了。
  然后大姐大步向前走,再不管他了。
  没有沟了,就不会再掉下去,摔不死他,也就不用再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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