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事发之时,那位不过五岁,五岁孩子的敌意到底来自于真实还是虚构,谁也说不准,且自始至终,只有质疑、没有证据。
  孩童心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或许是直觉、或许是自欺欺人、或许是她有发现却无法说明白……
  各种缘由下,沈临毓先前想过,这对母女想对岑氏“复仇”,八成需要先让岑太保倒下。
  失了太保仰仗,借着一顿乱棍,得一个结果。
  没想到,事情恰恰相反,两人真切抓到了证据。
  不是污蔑,不是乱棍下的屈打成招,而是真真正正的真相大白。
  沈临毓道了声“恭喜”,又问:“这个结果,余姑娘满意了吗?”
  “不满意,”阿薇坦率极了,“岑太保不会把银钱吐出来,岑氏还顶着侯夫人的名头,我外祖父看着是没有休妻告官的意思。”
  沈临毓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先前在余姑娘的眼神里读到过深刻的恨意和野心,怎么会如此善罢甘休。
  “说起陪嫁银钱,”沈临毓自然而然地顺了话题,“之前余姑娘建议我查金夫人的陪嫁,不瞒你说,不好查。”
  阿薇问:“镇抚司不是把冯家抄了吗?”
  “是抄了,”沈临毓道,“但陪嫁册子丢失,金夫人到底有多少产业,我们很难确定。”
  阿薇了然。
  闻嬷嬷也许会知道一部分,但也不齐备,且不能名正言顺说出来。
  “查出来的那些,就像你先前讲的侯夫人转手白氏夫人的产业一样,各种转手置换,”沈临毓抿了口茶,“不过,冯家如今在甜水胡同那宅子,是冯正彬借贷买的。”
  阿薇听得一愣。
  京城宅子贵,外地官员想要置办下来,多数都要借贷一番,钱庄日常便做这生意。
  可冯正彬的状况不一样。
  婚后那宅子是问金家借的,利息可谓忽略不计。
  后来搬去甜水胡同,除了原先那宅子,另有姑母那么多陪嫁,怎么可能凑不足银钱?
  就冯正彬的性子,岂会愿意平白给钱庄送利息?况且算不得便宜。
  沈临毓给了她答案:“前头的宅子一时出不了手,他们多住了两三年,还是没能转手,冯正彬才借了钱置换。
  我推测,他那人心小又胆小,杀人在先,敢把金夫人的钱用去各种地方,却未必敢用来买新宅。
  他要换宅子,不就是为了离金夫人远远的吗?”
  阿薇赞同地点了点头。
  姑母死后两年才去大慈寺供奉,冯正彬是良心发现吗?是害怕才对。
  他怎么敢再住在原处?怎么敢让自己的新宅子还与姑母有联系?所以才宁可借钱。
  “借的是宝源钱庄的钱,”沈临毓道,“他之后经手变动的产业,也多是过了宝源的手。”
  在此之前,阿薇就听说过宝源。
  翁娘子提过,那出面买镖的人给王庆虎的银票就是宝源的。
  下意识地,阿薇问道:“那宝源钱庄和岑太保有关系吗?”
  “余姑娘脑子活络,”沈临毓轻笑了声,“但很可惜,他们没有关系。宝源钱庄是老字号,据我所知,在先帝朝早年就已经做大了,岑太保那时无名无姓,他在永庆九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官拜太保,宝源家大业大,他便是眼红也……”
  沈临毓说到这里顿了下。
  热茶氤氲,水汽沁染了眼角,他的神色很淡,看不出多少情绪。
  阿薇猜测他或许想到了什么,但这种灵光皆是一闪而过,她便也不出声,且叫沈临毓自己琢磨去,免得她一追问、把灵光问走了,反倒遗憾。
  沈临毓的指腹轻轻划着盏沿,过了会儿才回神。
  他没有再说宝源钱庄,另起话题问:“余姑娘先前说,陶大人的长子被人引入歧途,借了子钱家的银子?”
  “说是北城一个姓史的子钱家。”阿薇答道。
  沈临毓道了声谢。
  “谢”字一出,可见今日的消息置换已到尾声。
  最后一点茶水尽了,沈临毓起身告辞:“今日来得突然,没有备上礼物,之后再送开张贺礼。”
  “王爷客气。”阿薇送他。
  沈临毓取了收在一旁的斗篷,搭在胳膊上。
  阿薇站在门边,手指扣在把手上,突然转身问道:“两条人命,和陶大人的官帽,对岑太保会有多少影响?”
  沈临毓定定看她,实话实说:“会有一些,但你希望的扳倒他,远远不够。”
  这个答案,不算出乎阿薇的意料,但有那么一瞬,阿薇突然很想问:那为什么金家倒了?墙倒众人推,为什么推不倒岑太保?
  可她终究还是理智的。
  她一个字都没有问。
  她不能提及金家,不能让郡王爷看清楚她真正的目的。
  再说,巫蛊是大案,连皇太子都不能幸免,罔论三公。
  阿薇又转过身去,拉开了门,道了声:“王爷慢走。”
  沈临毓下楼。
  阿薇沿着走廊往里,到最里头的雅间外站定,推开了门。
  陆念正闭目养神。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皮子看了眼,又闭上了:“回来了啊。”
  阿薇刚要回应,就见陆念再一次睁开了眼。
  陆念甚至还坐了起来,上下打量了阿薇一番:“他是给了你什么坏消息吗?”
  阿薇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心情不好,”陆念指出来,“比先前差多了。”
  “谈的本也不是什么能叫人高兴的事。”阿薇在陆念身边坐下来。
  “话虽如此,”陆念又凑近了些观察,“看出来了,那位郡王没说什么好事,也没说多坏的事。”
  好事该开怀,坏事就生气。
  “我不喜欢不高兴,”陆念伸手点了点阿薇的脸颊,“我宁愿生气,阿骏那傻子惹我生气,我就骂他打他,比我自己不高兴强。”
  阿薇忍俊不禁。
  笑出来了,憋在心头的那股情绪便散了,就像那片硝烟,风吹过失了踪影。
  “也不是没有好事,”阿薇歪着身子靠着陆念的肩膀,“先前,王爷查冯正彬的案子,我把祸水往岑太保那处引,他并未表态。
  但今日我再说起来,所有线索与假设都是围绕着扳倒岑太保来展开的,他却没有提出质疑。
  想来,他的目的也是岑太保。”
  陆念道:“这确实是好事。”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反正能借刀就借刀,”阿薇握着陆念的手,“我们办我们的事,叫岑氏把岑太保拖下水。”
  透过窗户映进来的日光变了方向,镇抚司官署的书房也渐渐暗了。
  穆呈卿推门进来,就见沈临毓坐在大案后头擦拭长剑。
  一边走、一边活动了下肩膀,穆呈卿道:“那姓史的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堆,他说不记得三十年前的事,我就先回来了,让底下人帮他好好回忆回忆。果然,去一趟就有新差遣。”
  沈临毓睨了他一眼:“余姑娘没有差遣我。”
  “是,她没有差遣你,是你主动要干这些活儿,”穆呈卿上前来,声音也放低了,“你真觉得岑太保打香积钱的主意?”
  沈临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知道宝源钱庄是谁的产业吗?”
  穆呈卿迟疑了一会,道:“有传言是安国公府上的。”
  这种传言如风如絮,若不是他们镇抚司有自己的路子,恐怕也没有答案。
  “安国公和岑太保虽是儿女亲家,”穆呈卿摇了摇头,“国公庶女嫁太保次子,亲家是亲家,但也没有那么亲。安国公自己有儿子,他但凡有来钱的营生,肯定紧着儿子,不会叫亲家占便宜。
  岑太保再得圣眷,安国公也不会把自家的门路让给他走。
  能得定西侯府的银钱,那是侯府几十年由岑氏侯夫人打理,事情好办,但安国公府上,外嫁的庶女如何掏钱?”
  “掏不着,所以心痒痒,”沈临毓一面仔细擦拭剑身,一面慢条斯理道,“世袭罔替的国公,和桃李天下的三公,本就不是一条路。
  岑太保不年轻了,自家若无新人冒头,今日三公,明日也是没落寒门。
  他好不容易爬到今日,岂会甘愿就此结束?
  为人这般‘上进’,他连定西侯这样的姻亲府上、都要想法子搬银钱回来,想来冯正彬定是没少供奉。
  到手的银钱总得有个安置,折腾铺子田庄,来钱太慢,倒来倒去麻烦得要命。
  早三十年就有子钱家的路子,但平日除了赌到山穷水尽或是遇事走投无路的,谁会问子钱家借银钱?
  真正生意好的,不是钱庄,就是香积钱。
  尤其是他若见识了宝源钱庄有多红火,岂会不动心?”
  “话是这么说,”穆呈卿叹道,“京中钱庄各有背景,赚香积钱的大寺也早就顺水行舟了,岑太保发迹说久真不算久,哪有地方叫他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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