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听着也是个理,定西侯没有勉强,交代道:“你就在这头院子里待着,莫去别处,有事你大声唤我,我听得见。”
  见阿薇应下,定西侯兴高采烈走了。
  官署书房里,冯正彬正整理手头文书,手边放着一盏浓茶醒神。
  他这几日精神不太好。
  自从那夜惊梦后,始终睡不踏实。
  他也不让徐夫人再备那果茶,但嘴巴里好像一直有那个味道,叫他心里沉甸甸的。
  可除此之外,冯正彬倒是觉得,这几日还算顺畅。
  岑太保不曾松口,但他自己与定西侯有了更多说话的机会,等过些时日、私下探探……
  琢磨间,外头传来定西侯洪亮的声音:“几位大人,来喝口茶。”
  冯正彬有意讨好,当然不会落后,当即起身、简单收拾仪容,去了隔壁屋子里。
  定西侯亲自分茶:“老夫才说近日胃口一般、嗓子不适,外孙女儿听进去了,送了这么一大桶来。她没旁的喜好,就爱捣鼓吃喝,老尚书来试试。”
  冯正彬僵在了原地。
  耳边,其余几位大人们很给面子,即便还不曾喝到口中,也已经顺着夸赞“孝顺”了。
  只冯正彬杵在原地,后脖颈冒汗。
  他根本没想到“喝口茶”,喝的竟然是那位余姑娘的茶。
  天下茶汤千百种,但冯正彬有一种直觉,送来的茶就是他前几日才喝过的那款果茶。
  他一点都不想喝!
  可是,人已经站在这里了,再推说“不用”,只会显得怪异。
  冯正彬往后稍稍退了两步,拖延着不去接。
  “这茶带着一股果香,还有些很淡的药香,很特别的味道。”
  “好喝,侯爷慢慢分,等下再给下官添一碗。”
  “您的外孙女儿,贴心,还有好手艺!”
  定西侯被夸得眉头飞扬,转头看见空手而立的冯正彬,招呼道:“冯大人来来来,别客气!”
  冯正彬硬堆着笑,伸手接过来。
  偏他拖拖拉拉成了屋里的最后一人,定西侯放下那茶桶,只教想添的人自己添去,热情招呼冯正彬:“尝尝!都说好!”
  冯正彬硬着头皮,急中生智,心间闪过个念头,忙道:“郡王是不是还在里头书房中看文书?侯爷,得给他送一碗去吧?”
  “幸亏冯大人提醒我,”那位还真不能拉下,定西侯转头往外招呼了个小吏,“盛一碗给王爷送去。”
  冯正彬再没有别的借口,只能在定西侯的关切之下,把碗端到嘴边。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汤色。
  他已经可以断言了。
  就当喝药吧!
  冯正彬仰头,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囫囵咽下。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来,他顾不上仪态,匆忙夸了句“好味道”。
  定西侯乐了:“冯大人喝酒有这么畅快的话,下回与老夫喝一坛。”
  “您客气、客气。”冯正彬勉强挤出笑容。
  定西侯没再管他,被别人叫去说话。
  冯正彬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明明还在众位同僚之间,但他眼前却挥之不去那张旧日容颜。
  他只好赶紧转身,出了那屋子,匆匆往无人处走。
  得缓一缓。
  一定要把这股味道压下去!
  冯正彬靠着墙、闭目做了几个深呼吸。
  秋风吹得落叶滚,也带走了身上暖意,鸡皮疙瘩凉飕飕地立起来。
  冯正彬搓了搓胳膊,稍稍缓过来些,安慰自己道:凉的,就是天凉吹的。
  只是,他余光却瞥见了一张纸。
  就放在边上的漏花窗格子中,很突兀,看得他不由瞪大了眼珠。
  何时在这里的?
  他先前为什么不曾瞧见?
  似乎被牵引着一般,冯正彬抽出那卷起来的纸。
  待他看清了,顷刻间呼吸都凝固了,甚至连血液也冻了起来。
  字体与那人很像,或者说,一时间,冯正彬寻不出不像的地方,上头只写了短短一句话,刺得他如坠冰窖。
  “知你近来郁郁,不知旧日果茶还开胃吗?”
  酸意瞬间直冲喉头,冯正彬不由自主弯下腰,一口浑汤涌出、吐在了地上。
  第32章 他也是受害者!(求月票)
  从前,冯正彬听过一句话。
  肚子里不舒服,吐出来了就好了。
  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考中童生那时,家中生活并不宽裕,但左邻右舍送了些好菜来巴结。
  母亲节俭,吃不完就留待下一顿,却不想留到了变味。
  大人吃了没事,冯正彬却不行,半夜腹痛翻来滚去,母亲拿筷子与他催吐,说的就是这话。
  他当时吐了个精光。
  母亲一面安慰他,一面又心疼白瞎了吃食。
  “可惜,早知道前几天就吃了。”
  冯正彬虚弱,没力气与她计较,却也把这话记下了,因为吐完之后,他的确舒服很多。
  后来,冯正彬也吐了几次,多是酒桌应酬。
  等他成了金太师的乘龙快婿,同僚甚至上峰,谁也不敢再灌他酒,他在席间恰意自得,只微微抿几口酒,沾点儿酒意。
  微醺,是与人交际的最好状况。
  褪去衙门里的端正谨慎,互相哈哈大笑一番,更得默契。
  这种状态,亦持续到了近几年,上头有岑太保为先生,他自己也不是从前的小官了,冯正彬越发如鱼得水。
  也就是最近,冯正彬才又多饮了些酒,但也是点到为止,绝没有喝到腹中不适的状况。
  因此,他当真有很多年不曾有“难耐到呕吐”的体验了。
  这一口黄水喷吐在地上,冯正彬直不起腰,只能背靠着墙支撑身体,肚子里依旧翻江倒海,浑然没有“舒服”的感觉,连一丝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该再仔细看看那张纸,可又没有那种勇气。
  吐过一口,嘴巴里的味道实在难受。
  冯正彬逼了自己一把,颤着手再一次展开那张纸。
  这一次,他的眼睛没有盯着那行字,也就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
  纸是浣花笺,与市面上出售的大部分呈淡红或者深红的笺纸不同,这张纸的颜色格外淡,只有在光照下才有浅浅的粉色。
  而这,正是金芷从前最喜欢的,以前与他写几句诗词都会用这款。
  这个发现让他越发心乱,好不容易忍住的不适再一次漫上,如江水冲出决口、汹涌席卷岸上……
  这一吐、可谓是吐了个干净。
  不止是才喝的果茶,连午饭也都吐出来,直到吐无可吐、只剩干呕。
  冯正彬仿佛连胆汁都绞了出来,食道里像是着了火,他扶着墙大口喘气,眼睛避开不去看满地的腌臜之物,身体发着抖。
  恐惧包裹住了他,身子沿着墙滑落下去,冯正彬蹲在墙边,双手死死抱住了膝盖。
  耳边,是母亲的那句“可惜”。
  可惜坏了的吃食,可惜死了的金芷。
  谁不可惜呢?
  冯正彬比谁都可惜,不,是痛心!
  老师有很多学生,他不过是其中相对得脸的一个,但金太师是他的岳父!
  若今时今日还是岳父掌权,他冯正彬有资历、有能力,难道还能够不着那尚书官职?
  哪里会需要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去走门路,想方设法求一丝指点!
  能当太师的东床快婿,谁愿意只做岑太保的一位学生?
  可岳父倒了、金家倒了……
  这能怪他吗?
  他也是受害者!
  他本该唾手可得尚书之位!
  冯正彬越想越憋闷,直到他听见了说话声。
  两个小吏,在与漏花窗一墙之隔的前院商量着公务。
  冯正彬一下子回过神来。
  是了。
  他还在衙门里,不是自己家中,此处虽无人,但也是礼部内院,出个拐角前头那一排书房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官员。
  他在此处失态……
  冯正彬赶忙爬起身来,目光触及地上污秽,眼中又是厌恶又是嫌弃。
  若没有那碗果茶,他自可以招呼小吏来收拾,但现在不行了,万一传到定西侯耳朵里……
  定西侯难道会认为自家外孙女的果茶不对?
  只会怪到他头上。
  没有办法,冯正彬阴沉着脸,去寻物什来收拾。
  另一厢。
  沈临毓从元敬手中接过茶碗,凑近轻嗅。
  有一股很淡的药香,不会让畏惧喝药的人反感,再此之上又有清新的果香,很是宜人,若非嗅觉过人、恐是连那淡淡的药味都察觉不到。
  喝上一口,温凉的茶汤将果味带入口腔,漫上唇齿间,被一本接一本的文书挤得发胀的精神缓缓松弛下来,只余“再喝一口”的念头了。
  一碗茶见底,沈临毓问:“以前没有喝过,大膳房那儿新鲜琢磨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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