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如果镇国王府没经历那样的事,以顾弄潮的家世和才华,应该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一代贤臣。
  或是接替父辈的祖业,终生会为大崇镇守薄弱关口。
  那么,一心想要吃闲饭、如愿当了闲王的言霁,跟这样的人,应该是不会再有瓜葛的。
  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顾弄潮将剩下的折子处理完,转头看到小皇帝趴在书案的一角已经睡着,顾弄潮刚一搁下笔,细微的声响就让言霁唰地惊醒,眼中捎带茫然,渐转清明。
  看来,经历三个月的刺杀,小皇帝的警觉性也增高了不少。
  “回去床上睡吧。”顾弄潮撑着桌子想要起身,但身体一时使不上力,反倒惹得唇色雪白,言霁忙伸手扶他。
  言霁道:“我陪你睡吧,常佩在外面睡得跟死了似的,一点也不会照顾人。”
  常佩自幼习武,素来的习惯养成无论在什么样的地方睡着,听到动静都能立刻清醒,又怎会对言霁进入他的屋子毫无知觉。
  顾弄潮垂敛眸子,顺着言霁的力道站起身。
  躺在床上,言霁一整晚也没有逾越过,只是悄悄拉着顾弄潮衣服的衣角,就已经觉得格外安宁。
  翌日天还未亮,言霁就因生物钟准点醒了。
  他放轻动作下床穿好衣服,给自己束好发,抱起书案上批改下来的奏折,正要拿上灯笼出门时,却看到顾弄潮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言霁不好意思道:“是我动作太大把你吵醒了吗?”
  “过来。”顾弄潮没回他的问话,转身从镜台上取了一把梳篦,面色平静道:“头发梳歪了,衣冠不整,如何去见朝臣。”
  言霁乖乖让顾弄潮重新给自己弄头发,感受着手指穿过发丝间若有若无的触感,一时都没察觉到发髻已经梳好,他依然出神地坐着。
  “言霁。”
  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言霁猝然清醒,顾弄潮几乎没有直呼过他的姓名,因此显得格外正式,让言霁条件反射地思考最近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顾弄潮将梳篦放回去,长睫半敛,一如既往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心绪,他道:“我和皇室有着化解不了的恩怨,控制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就已经让我精疲力尽。无论你是想图谋什么,我都建议......”
  “不要再靠近我了。”
  言霁点灯的动作一顿,火苗燎过晶莹剔透的手指尖,刺痛地言霁狠狠皱了下眉,缩回手后灯笼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那截柔软洁白的衣袍旁。
  言霁抬眸眼巴巴看着顾弄潮,轻轻地说:“可是我们早就已经纠缠不清,你不是说我只是一具傀儡吗,皇叔,线在你的手上,你想怎样都行。”
  他没再带灯,抱着奏折出了门,步入浓稠的暗夜中。
  顾弄潮看着地上的那只灯笼,本想转身任由灯笼被风刮走,但最后终究去捡起了灯,放回了原处。
  第29章
  父皇曾说过, 沉寂已久的火焰山,每当爆发时都会引发一场灭顶之灾。
  但凡一样东西压抑久了,超过了规定的标准, 那么当爆发的那一刻, 才是真正的毁灭。
  所以,当大崇朝的境内, 发现寂冷的火焰山,不应该感到庆幸,而是应当提高警醒, 想办法去疏通,将它爆发时产生的危害降到最低。
  言霁觉得, 顾弄潮就像蛰伏中的火焰山。
  他坐在龙椅上, 听着朝臣们对今年各地税赋的汇报,又说起秋季收成的问题, 到了散朝的时候,独独王侍中留了下来。
  门下省的王侍中素来很是低调,政务上也没有跟言霁直接的交集, 所以言霁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康乐郡主未过门的夫婿上。鉴于自己将这样一个老实无辜的人拉入自己跟康乐的争斗中, 言霁稍稍有点过意不去, 和颜悦色地问道:“爱卿可还有事要禀?”
  却不想王侍中直直跪了下去,声如洪钟:“臣有事容禀。”
  言霁微微拧眉:“说吧。”
  王侍中抬头看向高座上的小皇帝,神色格外坚毅:“望陛下收回赐婚的圣旨。”
  “胡闹!”言霁一拍扶手, 用力过猛手掌钝痛, 他轻轻嘶了口气,面上怒不可遏道:“朕既已发下圣旨, 岂有收回之礼!”
  “陛下, 臣不知配不上郡主, 臣愿剥去官爵......”
  “别说了,侍中请回吧。”言霁站起身不愿再理跪在朝前的王侍中,直直越过他离开,德喜跟在后面,走到王侍中跟前时好言劝道:“大人还是起来吧,这事......已无转圜的余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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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喜,朕不明白。”回到承明殿,言霁还是一脸气闷:“这场纷乱中,躺着不动也能因此获利的只有他王侍中,他对朕不感激就算了,为何连他也要反抗?”
  他若不是看在王侍中清廉正直,多年来却若有建树,也不会将这么好的事赐给跟他无缘无故的下臣。
  德喜一如既往捧着小皇帝的话道:“那是他不知好歹,陛下何必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动气。”
  言霁并不想要这样的答案,但他听后确实觉得好受许多。
  只不过,心底总有些后悔,没留下去问清楚情况。
  这些日子顾弄潮没管过言霁,只要言霁不去招惹顾弄潮,几乎都没交集的时候,言霁得到日思夜想的自由后,却也很是失落,听说一个人被捆绑久了,一旦放开,就会适应不了自己走路,大概他就是这样吧。
  通过影一,跟清风再次得到联系,清风传来消息,说前天晚上,老鸨神色焦急地秘密叫去了几个头牌说话,之后头牌们进了自己的闺房,似乎又一次点了灯。
  每一次点灯,都总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但那之后整个京城风平浪静,连偷盗的案子也没得一个。
  从重修完毕的未央宫方向往飞鹤楼的方向看去,也看不出任何结果。
  木槿伺候着小皇帝歇下后,从寝殿出来,打了盆热水也回屋洗了洗,过了会儿,她换了身颜色靓丽的衣服,带上门离开了承明殿。
  今日难得不值夜,她拧着承明殿小厨房多做的烤鹅片,打算送去给冷宫哪些的侍卫大门们下酒暖暖身子。
  一路上,小宫女们都认出这位承明殿的姑姑,纷纷行礼问号,木槿笑着应了回去。
  到了冷宫那边的换岗点,几个坐在台阶上正七嘴八舌聊天的侍卫们看到她,也很熟识地打招呼,笑作一团问:“又来找陈大哥啊!”
  木槿耳根子红了几个度,将食盒递给离得近的那位大哥,只道:“我就是给你们送点吃的,你们吃罢,我回去了。”
  说完在众人的笑声中就要快步离开,转身却看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正站在路口中央,傻笑着看着她。
  两人相见,止于未言,木槿低着头走在前面,陈轩便默默跟在后面,到了无人处,木槿停下脚步,垂着眼道:“陈大哥,就送到这里吧,回去晚了,就只剩一堆鹅骨头了。”
  陈轩笑着道:“我再送送你。”
  木槿面对廖平那样的宦官,都敢出言顶撞,直接阻拦圣驾揭发恶行,此时面对一个笑容无害的青年,却连抬眸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窘迫地揪着衣角,继续沉默不言地走在宫道上。
  朱红的宫墙上映下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一个娉婷婀娜,一个强壮挺拔,连影子都无比般配。
  木槿侧目看着他们的影子,眼眸含着潋滟的期许。
  到了承明殿前的拐角,身后那个影子才消失离去,木槿转头看着身后空荡荡的宫道,长长叹了一声,刚一转过这个弯角,猝然撞见一个倚在拐角另一处的人影,她差一点就直接撞了上去。
  那个人像是早已等候多时,侧过头弯起眉眼,笑逐颜开地喊道:“木槿姐姐。”
  “你......你怎么在这里?”木槿没由来有些紧张,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此时给人的压迫感却比夜幕还沉重,一点不像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模样。
  薛迟桉听到这话,却是不解:“木槿姐姐能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了?”
  闻言木槿心里有些不舒服,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屋吧。”
  “木槿姐姐,一直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哥哥,是谁啊,你认识吗?”
  木槿的背影明显一僵,停下脚步回身看去,薛迟桉依旧笑得毫无破绽,说出的话却冷幽幽的:“若是不认识的,畏畏缩缩跟在陛下的大宫女身后,似有所图,理当禀告掌事姑姑处置,若是认识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木槿皱眉打断后面或许不堪入耳的话。
  “姐姐,你干嘛生气啊。”薛迟桉像是被吓到了,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我只是看你老去冷宫那边,怕一来一回的会遇到危险,好心一问而已。”
  “不必了。”木槿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大约是自己做贼心虚,太过紧张了,缓和了神色道:“早点回去歇息吧,最近温度转冷,睡前记得关好窗户。”
  木槿走后,薛迟桉依然靠着墙站在那里,仰头看向宫墙内的一方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