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栾也看了他几秒,原本陷在沙发里的人重新坐了起来。
  “画呗,来都来了。”
  桌子底下一层放了白纸,栾也伸手去拿,才发现这东西沉甸甸的,还有点厚,不是他想象的画纸。摸在手里有点粗糙。
  栾也一愣:“这是墙皮啊?”
  “泥板,壁画都是画在墙上的。”樊青说,“待会他们会拿相框帮你裱起来。”
  栾也终于来了点兴趣,低头观察自己手上的泥板。
  泥板上大多已经勾了形,图案和墙上的差不多,菩萨仙女神兽什么的,基本只需要填色,旁边还有一本彩绘小册子,示意哪里该涂哪几种颜色。
  栾也看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拓本。
  “去楼下问问有没有那种没图案的,自己画的那种。”
  樊青一愣:“你要自己画啊?”
  “都准备画了,总不能坐在这儿玩填色小游戏吧。”栾也看了看颜料,矿物质的,在墙面保存时间会很长。
  “去。”
  樊青定定看了他片刻,站起身下楼。
  等到他拿着全新的泥板上楼,栾也已经选好了颜色,画笔从笔架上被取下来,和栾也的手相互映衬着。
  樊青把泥板递给栾也。
  “你不画啊。”栾也问。
  “不画。”樊青坐到对面,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兴趣。“从小看到大了。”
  栾也笑笑,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抬眼问:“画什么?”
  “……啊。”樊青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们一般都喜欢画菩萨。”
  “能不能来点有创意的意见?”栾也看着樊青。“准大学生。”
  “我……一下子想不到。”樊青忍不住笑了,片刻之后才开口。“你想画什么画什么。”
  “只要是你喜欢的或者想画的,都行。”
  栾也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笑,低下头开始动笔勾形。
  服务生上来送了一壶茶,樊青喝了一口,大麦茶,很温润,有股独特的谷物香气。
  栾也低着头,手上的画笔没停。勾勒线条用的墨很淡,樊青坐在对面,看不清泥板上画的是什么东西,又不好意思凑近,只能抬头去看栾也。
  这个角度樊青第一眼看到的有碎发垂下的,光洁的额头。接着是鼻梁,嘴唇,还有握着画笔,骨节分明的手。
  樊青突然想起上学时班主任说的,一个人专注的时的样子是最迷人的——虽然他下一句话就是特别是你们专注学习的时候。
  但前面这句话还挺正确的。
  栾也专注摄影的时候,专注画画的时候,甚至是在茶室聊天时,专注煮茶的那两分钟。
  又或者他只是偶尔抬眼,非常专注地朝着你看的时候。
  都会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这种“迷人”。
  也可能是因为这些时候,对方不会坚持为自己做的事找“意义”,什么都没想,包括自己的病。
  “看什么呢?”栾也突然出声。
  樊青猛然间醒过神,差点被吓得从沙发上窜起来。
  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樊青喉结滚动了一下,“就是没想到你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八九年,我妈教的。”
  说到这儿栾也顿了挺久,才接着开口:“好多年没动笔了,也没在墙皮上画过,期待别太高。”
  “哦。”樊青点点头。
  两人之间又安静下去。
  整个二楼都很寂静,偶尔有人上楼下楼,木制楼梯会吱呀两声。窗外飘着几朵云,绵绵软软,天蓝得让人眼晕。
  等服务生上来换第二壶茶的时候,栾也手里的笔换了一支,已经开始上色。
  太阳斜斜洒进二楼,整个空间变的柔和。樊青整个人陷进沙发里,眼皮逐渐变得沉重,最后终于完全闭上。
  他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猛然惊醒,楼上的阳光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光线有些暗淡。二楼只剩下了他们这一桌。对面的栾也仰头躺在沙发里,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桌上的画笔和调色盘被放在角落,泥板晾在桌子中央等着干透。樊青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栾也,伸手小心翼翼拿起泥板,转了个圈朝向自己。
  满目深浅不一的青绿,最上面是蓝天和雪山,山影重峦叠嶂,底下树影重重,唯一多彩的风马旗颜色也很淡,像是笼罩在云雾里。最下面是草甸,笔画交错着,勾勒出无尽的夏意。
  景色很熟悉。
  左下的草甸山坡上画了个背影,因为篇幅不够,画得只有手指差不多高,但能看出来是个男人,穿了一身黑色。
  樊青凑近了点,看出他穿的是徒步的冲锋衣,还背了个包。
  是栾也吗?
  不太像,画上的人是短头发。
  底下留白处写了几个象形文字,樊青虽然是本地人,但是汉族,一下子没看出是什么意思。
  “太难上色了,泥板也没压平,就这样吧。”
  栾也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樊青猛地抬头,对方依然闭着眼躺在原处。
  “没画好。”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樊青肯定觉得对方是在自谦或者装逼,但栾也语气很平淡,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大概率是画到一半心情又有点不对劲,开始自我评判了。
  “……挺好的。”樊青注视他几秒,低头重新看画。
  栾也睁开眼,目光落在樊青身上。
  “这画的是第一次徒步的时候吗?”樊青问。
  “能看出来啊。”栾也终于笑了一下。
  “能,挺熟悉的。”樊青笑了笑,“雪山,草甸,风马,还有——”
  他看了一眼底下的背影,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樊青盯着左下角的小人,心脏突然有些失控,整个人从里到外变得有些发热。
  “还有——”
  “你。”栾也说。
  第23章
  栾也跟着凑过来,低头去看画,问:“看不出来吗?”
  他四五岁时学的水彩,出国以后就很少动笔。刚才画到一半,他已经有点后悔了。
  技巧已经生疏了,泥板应该是用稻草和泥土、棉花之类的压出来的,纹理有些凹凸不平,颜料也挺难调……
  借口很多,但总结下来就是——那股一开始的热情劲又褪了下去,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
  要不就这样吧,反正画不完又不会和小时候一样挨骂,找个借口说说困了回去睡觉什么的……
  栾也边想边抬头抬头,发现樊青已经睡着了。
  靠。
  栾也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樊青睡得挺沉,眉目舒展,胸口轻微的起伏着,整个人安静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樊青长相很优越,栾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但现在认认真真打量会儿对方睡着的样子,这个感知便更加明显。
  要是现在把人直接叫起来,说自己懒得画了不如回去吧……对方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的,栾也想。估计樊青会愣一下,然后直接站起来和自己说“好,走吧。”
  他不会说,为什么半途而废,为什么不坚持一下。也不会说,栾也,我对你很失望。
  对方的情绪比自己,甚至比大部分人稳定得多。
  栾也轻轻吐了口气,重新低下头,在左下角勾了个小人。
  这次再动笔,栾也莫名就平静了许多。
  反正樊青也不是专业的,更不会挑剔说栾也你这幅画哪儿有问题——他要是敢说自己就把他从楼上踹下去。
  樊青不仅没说这些,反而因为紧张,盯着画半天没出声。直到栾也开口提问。
  “看得出来。”樊青的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回到栾也脸上。
  “我就是……没想到。”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点,“你画我干嘛?”
  “不干嘛,就是那天你穿成那样挺帅的。”栾也被逗笑了,“留个纪念。”
  “……哦。”
  目光对视几秒,樊青又低下头去看画。
  “这个……”樊青指了指底端又像蝌蚪又像图画的象形字。“是你写的?”
  栾也示意了一下后面写满这种文字的墙壁:“看着挺有意思的,本来想问问你的。睡得太香了没好意思把你叫醒。”
  樊青有点不好意思,耳朵的热度又上来了。
  “服务员上来换茶的时候问了几句。她说这种文字是世界上唯一还在用的象形文字,已经一千……”
  他停了一下,樊青替他接上。
  “一千七百年。”
  一种奇怪、神秘的,已经流传了一千七百年的文字。现在被栾也写在了自己的画上。
  “对。”
  栾也笑笑,俯身太久了有点酸,他手放在后颈按了按脖子:“就和她学了两句。”
  “你不是本地人吗?还以为你能看出来呢。”
  樊青看着那句话,半天没有动弹。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小学学过,忘了。现在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