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萧恪将那几人的反应看在眼里,视线先是扫过身后那几人,最后落在了奚涪脸上,扬手将自己那碗茶掷了出去。
  随着碗盏碎裂之声出现的是周遭密林之后的弓箭手,奚涪并一种亲随的脸色难看,随行的那刺史更是直接拔剑出鞘,疾行两步护在国主身前。萧恪就这么看着,也不阻拦,而是自护卫统领手中接过崭新的茶碗,径自提了壶将碗中蓄满茶水。
  渡口茶摊的茶叶实在浸不出什么香气,泯了一口权当润口罢了。如此剑拔弩张的情景之下,唯萧恪一人好似置身事外一般,显得那样格格不入。但也正因如此,萧恪在敌我一众人眼中才显得格外从容。
  奚涪是头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拍了拍护持在身边的官员,示意随行手下都撤去,随后重新坐回萧恪对面,捏了面前茶杯往萧恪面前送了送。
  萧恪微笑着提了茶壶替对方满上,两个聪明人之间本不需要多说什么。
  “识时务者为俊杰,奚国主是聪明人,自然清楚你那埋伏的精兵救不了你这团近火。”
  奚涪此刻已对萧恪知道他同样设伏的事不意外了,今日亲身经历了一番,方能透彻体悟王长兄信中的叮嘱,萧恪是个绝不能为敌之人。
  双方既已翻过一次脸,索性也便不再说那些客套话了,奚涪开门见山问道:“那燕郡王何时才能将王长兄归还?或者至少替王长兄传一封信来。”
  萧恪却道:“本王救回令兄之时,他浑身筋骨已断,如今人还在本王京中府邸娇养着,只是写信……日后怕是再不能了。”
  “你!”奚涪心中有火,却强压了下去,他此刻投鼠忌器,是万不能与萧恪起争执的,“孤说不过燕郡王,只有一句话敬告阁下,不是谁都能做得利的渔翁。”
  “多谢奚国主提醒,你我说话也十分费劲,不妨今日便到底为止。”萧恪和奚涪说每句话都要康潮儿代为转述一番,说者着实累人,见奚涪已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便直接起身不欲同对方多废话什么,只在带人离开前回身说了一句,“令兄何时能归国,便要看奚国主诚意如何了。”
  待回了落脚的驿馆,萧恪便换回了平时装束,簪发的柳枝换成了镶玉的金冠。
  康潮儿并未离开,萧恪自二楼客房中出来时,站在栏杆旁一低头就看到了对方坐在平日食客吃饭的桌前。
  “康公子今日不跑了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爷手眼通天,我便不做那无谓之举了。”
  萧恪轻笑一声,落座正好是康潮儿对面,自有亲随奉上干净的碗盏和热茶,甚至连康潮儿的份儿也一并供给上了。
  萧恪抬手坐了个请的手势,而后开口问道:“康公子如今在潮州是作何营生?”
  “我是个粗人,不过做个寻常打渔郎,所求只是安稳度日罢了。”康潮儿性情豪爽仗义,偏却生了副倾国绝色的女相。粗人二字从此人口中说出,让不知情的人瞧了实在感觉诧异。
  “当日赌约本王本已完成,却不想康公子直接没了踪迹。此后京中诸事繁多,公子执意避着,本王原没想着寻你。不过如今齐燕之争卷进中洲,本王才想起康公子应是回了祖籍,便着人寻你帮助。”言下之意便是并非专为逮人而来,不过是请康潮儿顺手帮个忙,而这样说才能让康潮儿这类极有主见的人稍稍放松些戒备心。
  果不其然,康潮儿听了萧恪的话,神情没有刚刚那般紧张,甚至主动道:“王爷美意我心领了,不过我是个乡野鄙夫,实在对出将入相无甚心思。”
  萧恪不气不恼,身边侍卫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
  “康公子请。”
  康潮儿瞧了萧恪一眼,才自侍卫手中接过那封书信,却并未急着拆开看,而是转回头等着萧恪的解释。
  “这封信是本王亲笔所书的举荐信,上盖了郡王大印,潮州上下官员本王也已命人通告一番,若来日康公子有人出仕,即可凭此信某一官半职,做你想做的。至于重考科举……京中来日朝局不明,康公子还是不必来回折腾一番了。”
  康潮儿捏着手中的信,眼睛却直勾勾看着萧恪,末了问道:“王爷不希望拉拢我为你做事?”
  “朝中积弊颇深,非一日之寒,我虽能除除去这些症结,但匡扶江山并非我一人便可做到的。康公子性情豪爽直帅且颇有见地,将你强留京中也是白白搭了一条清白性命进去,不过若在潮州,本王相信康公子未来终可成就一方。”
  “…多谢信任。”康潮儿不喜欢萧恪的为人,但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成见而吝啬一句感谢。若说从前京中立下那赌约时,他还有那么一份份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此刻倒确实有几分相信当日萧恪所言他可改变朝局之语。
  萧恪又道:“本王不日即将回京,边关之事鞭长莫及,便全仰赖康公子照看了。另则,潮州刺史付晟本王也已知会过了,他虽算不上什么聪明之人,但到底大事不糊涂,你若有需要也可凭本王令符求助他,至于帮不帮……就要看康公子所求是否合理了。”
  自有侍卫送上一块铜铸令符,康潮儿接过那块令符攥在手心,并非回给明确答复,萧恪却不着急,又派人赠马相送。
  建和九年冬月初九,祁皇后薨逝,举国尽哀。
  消息传到边关时,刚过了小寒没几日。而如萧恪所料,宫中圣旨并非只为宣告祁皇后病故这一事,还为将萧恪宣回京中,不过监军太监朱昭却是仍被留在军中,京中未有召回另派之意。并且这事似乎十分着急,几乎就是要立刻带萧恪走,至于那一应打点事务全不在宣旨太监的考量之内,
  军中多数人还是为萧恪离开而暗自高兴,黄友光很有眼力见地派贺绥去送,名义上是送宣旨的内侍,其实送谁大伙心里都有数。祁风是陪着贺绥去的,但他内心是复杂的,毕竟祁皇后是他的亲姑姑。哪怕萧恪头个把月前便已告知他这事,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不过两三月便天人相隔,而萧恪很可能与姑姑的死有着很大的关联,是而这随行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
  萧恪只瞧一眼便知道祁风心中在想什么,他此刻也不会再提祁皇后的事刺激对方,而是道:“祁将军,阿绥平日忙起来经常不顾上自己,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劳烦祁将军得空看顾一二。”
  萧恪姿态放得极低,祁风立刻抱拳回礼道:“王爷言重,末将自会照应。”
  “多谢。”
  萧恪说完便盯着祁风,男人立刻明白,借着询问宣旨太监有关姑姑的事,将人带远了些,只留下萧恪呵贺绥二人站在马车旁。
  两人谁也没急着开口,萧恪拉过贺绥的手,不同于怕冷的他会时时抱着汤婆子取暖,从军的贺绥双手总是冰凉的。他将贺绥双手包在掌心中,替对方驱散丝丝寒气,良久后方主动开口道:“中洲过了年关出兵骚扰北燕边境,龚野势必会腹背受敌,但这人发起疯来谁都猜不透,你回去同白将军说,让他帮忙盯着些。我这一走,军中势必有些人会死灰复燃,我回了京鞭长莫及,你务必护好自己,我才能放心。”
  “你放心。”
  萧恪只是笑笑没说话,攥着贺绥的手紧了些。从前都是他一直同贺绥说你放心,可如今对调过来再听,方明白贺绥当日如何为自己悬心。你放心三字听来安心,可换到他们身上,却是不同了。正是因为二人都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一旦决定做什么便义无反顾,是而听到心上人说你放心三个字,心中担忧是要远胜于安心的。
  “我该走了。”
  “嗯。”
  “阿绥,我还是那句话,我等你平安归来。”
  “我会的。”
  第一百三十章
  贺绥今年的生辰是在边关过的,军中一切从简,何况战事未平,军中也兴不得操办庆贺。
  不过是姐夫白子骞在正日子那天去向伙夫要了一碗面条,权当做长寿面,行军当值连酒都是忌的,吃过就算贺过了。
  祁风特地与同僚换了值,过来一同贺一贺。如今他已从姑姑薨逝的悲伤中缓了过来,对贺绥仍是照旧亲近,并未因为萧恪与他亲姑姑病故的事相关而疏远贺绥。那一大盆面白子骞和祁风也各分了一碗吃了,过后白子骞便被人唤去议事,帐中一时便只剩下祁风和贺绥二人。
  贺绥如今已升了官职,虽不过是个五品的将军,名义上又仍是白子骞的副将,但较先前已是成熟进益了不少。
  “算算时日,郡王也差不多该到京中了。”
  贺绥听祁风提起萧恪,不由生出些疑惑来。虽说这两人都不是心胸狭隘之人,那日他俩私谈之后关系也缓和了不少,但祁风主动提及萧恪的事仍是有些古怪。不过贺绥却未主动提出疑问,而是看向帐中烧着的炭盆出神,应了声道:“是啊……还不知京中是何情形。”
  虽说皇后薨逝并不明确指向萧恪,但皇帝召他回京这事还是让贺绥为之悬心。
  “靖之安心便是,以燕郡王的聪明才智断不会任人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