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可以。”
  云知年冲他颔首,“多谢。”
  楚横顿了顿,从腰间解开一块令牌递给云知年,指了一条路道,“裴玄忌的人马往上京南应门而去了,他们人多,行动起来不算快,此时应该刚出城门不久,有了令牌,城门守将就不会拦你,你快一些的话,应该能在入夜之前追上他们。”
  楚横深深望向云知年,“保重!”
  “多谢!”
  云知年再不犹豫,策马而去。
  马蹄扬起轻尘,那抹洁白的身影也融进这尘光中,渐行渐远,直到再看不见。
  “你还回来做什么?!”
  楚横唤来几个随从上车照顾江寒祁,却被江寒祁一手挥开,他执起刚刚找到的鼻烟壶,狠狠砸向楚横,“你走啊,你跟那个贱人一起走啊!你们不是都喜欢那个贱人吗?那就统统给朕走啊!”
  楚横不语,只默默做事,收拾残局。
  江寒祁望着他,冷冷说道,“你被革职了!”
  他随意指了个最靠近自己的禁卫军,抚着额道,“你,就你了,从今日起,你就是禁军统领!”
  那小禁卫军受宠若惊,伏跪在地,“多谢圣上隆恩!”
  “现在,你给朕去备一匹快马,还有,传令下去,各官道守卫要严防死守,万不能让云知年给逃了!”
  “朕一定,一定要把云知年抓回来!”
  *
  云知年其实并不擅长骑马,更何况是如此快速的追奔。
  寒风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又被风吹散,只余下两道浅浅的泪痕。
  “驾!”
  云知年紧咬牙关,不顾一切地催马前行。
  骏马疾驰,蹄声如雷,扬起漫天尘土。
  阿忌,等等我。
  再等等我。
  云知年在心中不住默念,他明白,若是这次他追不上,或许他就再也见不到那人了,他心里发慌,便将马腹夹得更紧,速度行得更快。
  因有楚横的令牌,所以云知年出城门时并未受到阻拦,他策马行至官道,却在官道卡口看到举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兵卫,正在盘查来往车马。
  云知年心中暗道不好,这必然是江寒祁所下命令。
  云知年思索片刻,弃马而下,又见刚巧有行商的车队路过,便将马赠与车队,自己则佯装行商走卒,跟在车队后头蒙混了过去。
  果然,这群守卫只顾盘查骑马之人,对于步行过路的,便只草草看过就放行,全然是冲着云知年来的。
  云知年暗道惊险。
  可是,没了马后,再上路就愈发困难。
  云知年身虚体弱,步履维艰,天色已看将晚,官道过路的车马也愈发稀少,旷野下,星河低垂,云知年几乎快要昏厥在路边,可是想到裴玄忌,他仍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拼却最后一丝清明,咬牙迈着发颤的腿脚,向前继续行去。
  *
  “都停下来!”
  却说裴玄忌一行人,早早过了官道卡点,驻扎下来。
  正值夜深风重,裴玄忌却集结了人马,不满质问道,“怎么清点人数的?少了一个人没有发现?”
  少的那人,正是狄子牧。
  年前,狄子牧代表陇西前往上京述职,之后,便一直小住在将军府里,可今日走时,才发现,狄子牧居然没有跟来。
  他已同江寒祁彻底决裂,若狄子牧独自留于上京,必会有危险。
  这让裴玄忌难免心焦。
  手下们也因失职而低头不语,默默挨训。
  倒是曹伯沉吟片刻,对裴玄忌提醒道,“将军,其实狄副将离开将军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半月来,我都没瞧见过他,他若在府中,今日这么大的事,按理不会不出面的。”
  “他会去哪里?”
  裴玄忌也顿生疑虑。
  这时,有个探路的士兵跑过来,着急忙慌地禀告道,“将军,路那边有个人晕倒了,看着好像,好像是之前住在府里的云公子!”
  第98章
  裴玄忌锁紧双眉, 旋而撇开众人朝路口奔去。
  在看清云知年的瞬间,裴玄忌的呼吸仿佛都窒住一般。
  云知年静静躺在那里,双目紧闭, 脸色惨白若纸,最刺眼的是他胸襟间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渍, 在月光下泛出鲜红可怖的光泽。
  大抵是听到了脚步声, 云知年长睫轻颤动, 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忌…”
  那双浅淡清冷的茶色眸子蒙着一层水雾,云知年刚一开口就是一阵剧烈咳嗽,伤口被扯动, 又裂开些许,他的嘴角边亦也溢出一缕血丝, 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抬手用袖口擦了擦, 那动作分明再狼狈不过, 可也掩饰不住他满腔的喜悦, “阿忌, 我终于,终于追上你了,你听我解释…定要听我解释…”
  然而话未说完,云知年的身子猛地一阵痉挛,再次陷入昏迷。
  再醒过来时,云知年感觉到有人正在为自己更换胸前剑伤的纱布。
  “阿忌…我就知道, 你,你不会不管我。”
  云知年喉头微哽。
  他实在太过虚弱,受伤后又骑马追奔近数百里,如今周身又酸又疼, 连动一下脑袋都很困难,云知年便只能保持继续仰躺,听到身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直至上半身一凉,云知年才后知后觉不对。
  他拼却力气,骤然抬眼。
  面前的人哪里是什么裴玄忌?居然是那手持伤药纱布的姚越!
  “你…怎么会是你…我这是在哪?我不是,不是追上阿忌他们了吗?阿忌呢?阿忌!阿忌!”
  “你别喊了。”
  姚越搁下手中物是,想要扶一扶云知年,“你胸口的伤很是严重,若伤口再裂开来,失血过多,怕是连我都难医了。”
  云知年狠狠推开姚越。
  他其实没剩多少力气,可决绝的模样还是让姚越心口微疼。
  “你放心,我如今,如今同你一样,是对你做不了什么的…”
  他看到云知年愣怔在原地,苦笑一声,竟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你要不要看一看?拜你所赐,我被江寒祁那个混账给阉了,也是拜你所赐,裴玄忌留下了我的一条性命,但是,我的手筋和脚筋都被他给挑了,我现在跟个废人并无二样,再迫不得你了。”
  云知年赶紧别过眼。
  姚越见状,遂停下动作,“不过这次是你的阿忌吩咐我来为你疗伤的,疗完伤后,你就要…”
  “行了,你出去。”
  驻扎在官道两侧的营帐被人掀开。
  裴玄忌迈步走进,他的右手正端着一碗汤药,而左手的腕间居然也缠了一圈纱布。
  有血正透出来。
  裴玄忌喝退姚越,径自将汤药端给云知年。
  云知年很自然地接过汤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这药很是腥苦,可热意化在口中,却自有种暖融的安心感。
  是裴玄忌常给他喝的那种药。
  “不问问这是什么药?”
  裴玄忌坐在床侧,敛眉看向云知年。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用指腹将云知年嘴角沾上的一点药汁揩去,又很快垂下,藏进袖口紧攥成拳。
  裴玄忌隐忍着问他,“就那么相信我?”
  “阿忌。”
  云知年放下空了的药碗,“你也要相信我!我不知道,不知道江寒祁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江寒祁的人!真的不是!”
  “你之前也跟我说,江寒祁会在官道卡口设陷阱,可我的人马安然无恙地过来了。”
  裴玄忌不置可否。
  只袖里的手背绷得极紧,暴出条条青-筋。
  “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初山紫给我传来的消息就是如此,难道,难道那时,山紫就已经被江寒祁收买了…不应该的…定是,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我的虎符丢失,确切来说,是被人盗取送去了陇西,那半枚虎符我一直藏在书房中,而我的书房,除我之外,只有你进去过。”
  云知年瞪圆双目。
  “你,你怀疑是我…”
  “不是这样的!阿忌,我从不知你有半枚虎符,更不曾偷拿过虎符!若有半句虚言,我甘愿受那天打雷劈之死…”
  “云知年。”
  裴玄忌打断他,指尖捻起那个放在案头的药碗,状若无心地把玩,“你喝了我半个多月的血药,当真就没有一点感觉?也是,你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另一个男人的血。”
  “血药…血药是什么东西?什么,什么叫做,流淌着另一个男人的血,阿忌,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云知年嗓音发抖。
  那些长年累月,精心隐瞒的肮脏秘密,此刻脆弱得就像一层薄纸,一戳就会破。
  “你,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莫大的惊痛迅速攀满了四肢百骸,云知年的声音里充斥着绝望,“知道我被下蛊了!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姚越,是不是姚越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