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塞拉看到这极为残忍又荒诞的一幕,怒火达到了顶点,他漆黑的触须缠上了紫红的触须,像生了刺的荆棘一样死死撕咬,扭打。紫红色触须虽然是塞拉少见的凝实,但到底寡不敌众,被黑色触须拖拽着拉入深渊,三条触须当场被扯成碎片。
  萨斯主教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愤怒和疼痛的口涎、血水汩汩而下,浸透了他尊贵红袍的领口,他干瘦的身体如同过电一般,不住颤抖,但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左臂,
  “......该死的......小崽子......你会、为你的冒犯、后悔......”
  天幕中,不详的红色电光流窜着,甚至突破了塞拉触须凝结的黑暗,埃德温在战场上锻炼的第六感狂响,深切地不详预感让他虚弱的身体颤栗起来,他靠近了缓缓升空的塞拉,伸出手想要将大杀四方的幼崽抱住,保护在怀里。
  可是他迟了一步。一股腥红色的烟雾弥散开来,漆黑的触须中,诡异的红光越来越亮,那些光像是深渊中的一道道裂缝,缓慢、却又势不可挡地撕开了塞拉精神力形成的“深渊”。
  塞拉的触须痉挛般的抖动着,仿佛正在无声尖叫。一道断裂的黑色触须落在了埃德温面前,他伸手去接,感受到那夜夜陪伴在他身边,盘踞在他胸口汲取温暖的蛇形触须,正在他掌心痛苦地颤抖着。
  埃德温眼底的泪水灼烧着,而塞拉圆鼓鼓的幼崽小脸儿上血色全无,紫红的血光像是陶瓷上的裂缝,诡异地爬上了塞拉的脸和手。他极细微的颤抖着,仍然驱动着触须对抗,狼狈的黑色触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蟒蛇,几乎疯狂地冲向萨斯,令人耳鼓发痛的尖锐声音后,那不知名的薄膜被撕破了,而塞拉也像受了重创,稳不住身形,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萨斯高举着的左臂白骨森森,流动的红色火焰在他的灰色的骨头上燃烧着,爆发出极为明艳的火光。他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极为疯狂病态的笑容,死死盯着塞拉的狼狈。
  “以信徒血肉,引母神降罚于——不尊神明的卑劣之虫。”
  他的左手指向塞拉孱弱的幼小身体,火焰和嗜血的红光奔袭而来,埃德温紧紧抱着落下的虫崽,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在他的鼻尖悬吊。
  一双漆黑如墨,淬火鎏金的翅翼在他身后猛然展开,义无反顾地笼罩住了塞拉剧痛无力的身体。
  第38章
  烈焰和猩红色的烟雾在埃德温的背后灼烧起来, 空气中弥散着岩浆和灰烬的味道,其中掺杂着一丝金属铜干净冷酷的甜味。
  塞拉矮小软胖的身体上,灰红色的裂纹逐渐将他的皮肤撕扯的四分五裂, 被烧焦的血水气息在那些裂纹之中流淌出来,像脏污的红色粘土, 在他的脸颊上留下污糟的痕迹。
  埃德温小心抱着塞拉, 但他的四肢已经不听使唤,双眼失去了在战场上该有的敏锐,只剩下了一片迷茫。
  他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沉浸在了一种危险而不可靠的茫然中,眼里只能看得到怀里几乎失去生机的幼崽。很长时间里, 他尝试呼唤“少雄主”,甚至“塞拉”,可他耳边只充斥着电流乱窜的噪音, 他自己可笑的声音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偶尔有几个字传入他自己的耳中, 听上去那么空洞, 没有一点儿真实的成分。
  他怀里的雄虫幼崽那么轻,埃德温几乎感受不到自己手臂的重量。少雄主一直这么轻吗?他看上去那么渺小,那么脆弱, 失去了他耀武扬威的雄虫触须和装腔作势的故作镇定后, 他看起来年幼又可怜得惊人。
  他一直是这样的, 他根本长不大——即便再多伪装, 埃德温还是一直记得少雄主只是最初那个孤身躺在医疗舱, 无虫在乎的幼崽,他是一个被自己雄父厌恶,又失去雌父的残疾虫崽, 他很难称得上是重权在握,受尽眷顾的神子。
  可是少雄主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他的疲弱,即使他的哭闹和孩子气,在如今的埃德温看来都过分懂事,从不越界——好像他天生就知道怎么让埃德温妥协,却又不让他难堪地接受一个幼崽无微不至的照顾,怎么才能让埃德温的伤口缓缓愈合。
  雄虫崽太擅长做这些了,以至于埃德温后来竟然真的相信了他老谋深算的笃定,相信他弱小的肩膀能扛起撬动这一切不公的杠杆。
  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幼崽。
  埃德温突然明悟,可是那一切都太晚了,他感受不到任何事,一切感官都变得荒诞和怪异,只有疼痛,疼痛是他衰弱的、成为拖累的身体里唯一令他感到宾至如归的老朋友,疼痛撕扯着他,在虚无几乎将他吞噬时,将他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
  他强行召唤出来的翅翼在他的身后剧烈的焚烧着,像是拦在脆弱虫崽身前的一道火焰形成的巨大护盾。埃德温一向拥有一双很庞大,很强悍的翅翼,这是他引以为傲的战力象征和战场上累累功勋的助力,他一直很看重自己的翅翼,心知对于雌虫来说,失去翅翼就等于失去了生命,余下的时间只有毫无尊严的苟延残喘。
  而此刻,他那双巨大的翅翼在他身后焚烧,他带着金属铜气息的血液蒸发在空气里,他甚至没有分出半点儿神志去察觉。
  公爵府的机器人举起护盾,可是那些都在萨斯主教左臂冒出的诡异火焰和浓烟之中撑不过几秒。公爵府上空的天空的黑暗被彻底撕裂了,无数漆黑的雄虫触须从虚空中落下,像肮脏的杂物一样毫无价值的堆砌在地面,血红的光芒照映了整片天空,漆黑的蛇影隐隐绰绰负隅顽抗,一切都显得荒诞不经。
  这是神罚,这是天启。
  这个念头闪现在无数惊恐的虫族心里,教廷还站着的雄虫此刻也跪倒在地,和桑德斯菲一起虔诚的祈祷着,雌虫和亚雌的惨叫和鲜血在他们圣洁的悼词面前成了不和谐的交响乐,而此刻,塞拉终于在身体撕裂般的剧痛拉扯下,在埃德温的臂弯之中睁开了眼。
  用撕裂来形容塞拉身体中的疼痛实在有些轻描淡写了,实际上,塞拉怀疑自己还有没有一个身体。好像他在虫族世界被胡乱塞进的幼崽身体也被彻底玩崩了,每一寸的血肉都如同颤动的肉片和过分加热的血浆,塞拉很疑惑为什么他的破身体零散到这个程度,仍然还有必要发出这么毁灭性的疼痛。
  好想死一死。
  塞拉这时候觉得,当年他做地球人的时候,被大卡车的轮子从腰间碾过一点都不算什么了。是的,他那时候瞥见了自己的腹腔内部结构,可是那毕竟短暂,好吗?他的意识几秒后就熄灭了,短暂人生的走马灯还没来得及走,就像醉酒断片,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折磨。
  可是如此清醒、具体、又无法承受的疼痛,让塞拉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他有一瞬忘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又身在何处,直到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干净的金属铜的气味,夹杂在漫天的灰烬之中。
  那是他来到虫族后,每夜相伴入眠的味道。那是他两生两世闻到过的最干净的气味,不掺杂任何沦落世俗或者惊才绝艳的吸引力,它只是...干净,干净得让人无联想起生命中的安宁和无辜的时刻。
  埃德温!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埃德温苍白的面容映在他的视野中,他看起来不太好,双眼混合了泪光,破碎而无措,面容苍白,神色寡淡得几乎像个被精心雕琢却保管不善的艺术品。他让塞拉想起了所有他们初见时埃德温的模样,全无求生意志,仿佛世界早已千百次地崩塌在他面前。
  “我对他做了什么?天呐......”
  这是塞拉心里第一个念头,随即,他看到了埃德温身后正在灼烧着的翅翼。火焰向来是古老人类文明的祭神之礼,人类对火焰的畅想无穷无尽,编造层出不穷的传说和神话,用普罗米修斯偷盗的火种暗喻希望和生机。
  塞拉从不觉得自己具有欣赏火焰美感的能力,他不喜欢焚烧的焦灼气味,和随之而来的毁灭和死亡。但他私心里一直很喜欢埃德温双翅上流淌的岩浆纹路,像是黑暗之中不死不灭的灯塔,仿佛象征着埃德温的顽强的生命和他焚烧着的复仇烈焰。
  可他只匆匆见过这双翅两次,每一次都不是在什么理想状态之下。又不像是他会要求埃德温放出翅翼供他观赏,他永远、永远不会这样对待埃德温,也不会这样对待任何处于弱势地位的生命。
  而当他第三次看到这双翅翼,它们在他眼中缓缓消融了。2s级别的雌虫是帝国的战力巅峰,即便在埃德温经历过一切之后,他那双巨大的、充满古怪纹路的漆黑翅翼仍然短暂地抵挡住了萨斯主教邪佞的力量,那是低维度的能量在高维度的能量面前自不量力的负隅顽抗,可是他仍然做到了,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
  而那些诡异的猩红光芒沾染上埃德温的翅翼,像是灼烧的白磷吻上绚烂的蝶翅。光芒逐渐穿刺了翅翼,黑色双翅开始剧烈的颤动,消融,发出剧烈而绚烂的火光,但它仍然紧紧护在雄虫崽面前。
  不远处,萨斯主教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他似乎也在忍受什么疼痛,但是他身上的透明薄膜却很好地保护了他的身体。他发出嘶哑的笑声,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