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跪在地上背对殿门的崔颢、陈柏军几人晓得她来,但不敢回头去看,在她还未踏入宫门之时,一路便有人通禀她的位置,殿下边问责边等着她呢,这会子整个大殿鸦雀无声,能不晓得是她来了么,不由得匐跪的姿势塌得更低。
  两侧,除了一些横眉冷目的老臣,尚有几个能叫得出名字的男官,光禄大夫于石、刑部侍郎张轩、都察使吴青芳等,这些都是站在一起的,这些人对面有太傅、大理寺卿罗鸿光等,两拨人显然出现政见不合,其余的她并不认得,但这些人,应该都已经认识她了。
  燕宁坐高台手压龙吟剑,略显凉薄的看着她,踏入他的领域。
  这是自百兽园之后,他二人首次相见。
  四目对峙,冰冷摄人的眸子刺得她心头一痛,好似应验了梦魇场景,她倾尽所有也无法改变一丝一毫,她太不喜欢这种感觉了,说不出的难受,灼起几分燥意。
  “阮舒窈。”
  高台上男子的声音与梦中重合。
  “孤,待你不薄。”
  敛着万仞冰封的气势,燕宁修长手指轻触剑柄。
  许是因肤色太过皙白无暇,衬得他那张凛丽出尘的脸,似仙若魅,全身上下透着禁欲气息,全然不见与她痴缠时的温情。
  “那又如何?”她说话时面上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或是为了掩去失落,竟透出些戏谑味道,纯美皮囊下隐含一抹微末恶劣的,难挡的诱人之姿,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却是莫名的惊艳,散发出别样魅力。
  她对亲卫军铁骑动手,坐实了沈家的罪名。
  显然,她入宫不是来请罪的,她手里还拿着刀呢。
  礼教顶在脑门上的太
  傅,顿时感觉先前说她倒反天罡,是一点也没说错,甚至找不出什么忤逆的话来形容她。
  胸口堵着,声音就激动了些:“殿下面前,还敢不跪?”
  当年沈载舟手握重兵,都没似她这般狂妄。
  “沈家满门忠烈,为什么,要被下狱?”
  她不明白,兄长为北国而死,为什么他的家人还要被下狱?
  即便擎天鹏在她身边另有目的,她救一空犯了王法,所作所为也当是她一人之过,为什么他们要迁怒无辜者,就因为燕宁喜欢她,她提刀入皇宫都无一人敢拦,而毫不知情的家眷,却要为她受刑,这天下的礼法,当真是一点也不公平。
  她敛着极重的怨气,这种怨气如沉疴旧疾,连带当年沈载舟的事也一并算上。
  “冥顽不化。”太傅嗤鼻道:“为什么要被下狱,沈二小姐还不清楚吗?若非你包藏细作,与他们里应外合,将北国都城视作无人之地,置北国子民于险境,沈家怎会落得如此?”
  言外之意‘是你连累了他们呀,你不该自责,不该羞愧难当吗?’
  她笑了,当初红鲤山天鹏拼命护驾时,怎不说是细作,如今却板上钉钉,一口一个细作?
  “请问太傅,金乌城的人做错了什么,要被北国如此相待?”
  这难道不是恶人先告状,反咬他人一口,还咬得如此理直气壮地不许有任何反抗吗?
  “你……你……”或是不知,或不敢说,太傅面上一会儿白一会青,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是我一人之过,与沈家何干?”她追问。
  太傅冷笑:“哼,沈二小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沈家教女无方,你犯错等同于沈家犯错,沈家理当受罚,否则天威何在?”
  “我与沈家,已断绝关系,我姓阮,不姓沈,方才殿下,亦是唤我阮舒窈,诸位不聋的话,应当都听到了?”她道。
  燕宁打量她,淡漠开口:“不必逞口舌之快,想想你此番入宫,是想做什么?”
  她想救沈家人出狱,她该求他才是。
  他定然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好心’提醒她。
  她为过很多事,在燕宁面前服软,惹他怜爱。
  她救一空出城时,以为燕宁不会把沈家怎样,甚少,看在沈慕时的份上,沈家人理应得到尊重与厚待,她笃信燕宁不至于做到这般冷血。
  可她没想到,文景帝驾崩。
  沈慕时也死在了战场上,是燕宁下的令,他一点也不顾及,那是她的亲兄长。
  她愈发摸不准燕宁的脾性,又或者是,从前与沈毅之无需这么多的计量。
  把他们当做一个人,实在是她太胆大。
  她忽然有些共情王皇后,抑郁无状。
  爱得再深,也捂不热燕氏男人血液里的凉薄。
  从前阿姊劝她的话,这个时候很应景的出现在耳边。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你切莫叫他轻易占了身子。”
  她很清楚,阿姊在认真提醒她,但凡真心爱你的男子,怎会不介意你的清白是否给他,普通人都有心结,更遑论他是皇子,他多半是贪图美色,没把沈家放在眼里,欺负玩弄过后,还要看他的脸色去讨名分。
  那时她正沾沾自喜,能与心爱之人海誓山盟,尽鱼水之欢。
  却不清楚,自己在燕宁心里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可是一个能与之偷欢的,给带给他**满足的尤物?
  又或者不一定要是她,只要能让他提起兴致,惠子也行。
  在百兽园里,他不是还当着自己面,要惠子陪他喝酒吗?
  他们两个人,说不定早就暗通款曲。
  一抹不易察觉的邪气侵入她眸底,曾经有恃无恐的感觉发生微妙变化,像是再次被推下深渊,梦魇里的场景与现实交错,她一时竟分不清。
  好似万点寒鸦撞入她脑海,意识里少女蜷缩成一团,埋进腿间的小脸被掐得滚烫,一双双布满狞笑的眼睛,在头顶盘旋打量她。
  她的头好痛。
  “舒窈。”
  她头顶上,是燕宁注视的目光。
  “全都退下。”不容置疑的声音里,隐约有些哽咽。
  她今天很不对劲,不像是装的。
  燕宁克制住走去她面前的冲动,勒令奉天殿里的文武大臣,尽数退去。
  殿里尚有几个武功高强的内侍,储君手中也有龙吟剑,她一个小女郎,构不成什么威胁。
  阮舒窈额上布满细汗,眸色渐渐橙红。
  “发生了什么?”燕宁耐心问她。
  此时的她根本听不见燕宁在说什么,嗜血的难以自控的情绪占据所有,手里的刀倾注了烈焰般浑浊的真气,骤然向燕宁袭去。
  第83章 燕宁登基你想死
  “护驾!”内侍本能的挡在燕宁身前。
  她的刀法使得不好,却因内力加持轻松解决了围攻者。
  许是不愿旁人看到她如此大义不道的举动,燕宁睨向蜂拥而至的人潮,闷声道:“关闭殿门。”
  那一眼睨视极具威慑力,几个内侍无奈的阖上大殿之门,文武官员皆被堵在殿外。
  她毫无顾忌的提刀,砍向燕宁。
  燕宁瞳孔微缩,随手拿龙吟剑去挡。
  龙吟剑气威力巨大,她掌心震动,锋利刀身断成两截,就连整个人也险些飞了出去,燕宁伸手拉她,分心之际,被她手中半截刀刃划伤左臂,鲜血顷刻间淌满手背。
  “殿下~”
  “殿下~”殿外一众臣子在鬼哭狼嚎。
  半盏茶的功夫,燕宁身上多处被她划伤,耐心也一点点磨灭,甚至有丝丝倦意浮现在他眸海。
  她再次转动断刀砍向他。
  燕宁凝眸看她,竟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
  “呃~”
  断刀嵌入他肩胛,鲜血瞬间染红衣襟,他眉头微微皱动,复杂难辨的眼神里藏着无言的深情与痛楚。
  阮舒窈的心重重惊了一下,感觉全身都在发抖,手中断刀无力地掉落,脑袋像是要炸开般痛到窒息,她濒临崩溃地闭上双眼,意识模糊倾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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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月。
  整个皇宫一片丧白,哀乐哭唱不绝。
  离文景帝出殡已过去五六日,宫中超度诵经的声音还是没有断过。
  因修炼入魔,判定她极度危险。
  此时,她被软禁在星云台地下暗室,粗重锁链镣住嫩白纤柔的四肢,磨得她抬不起身。
  其实她已使不出一丝内力,她不像一空有天罡护体,入魔功散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
  她微微动了动被锁链磨得生疼的手腕,看顾她的宫女很是惧她,永远都低着头,又聋又哑。
  她入宫本是想救人,如今却搞砸了,闹到这般,也不知是不是灭九族的大罪,她分不清楚,只是想到那些因她而受到伤害的人,心生愧歉,她渴望弥补,又什么都做不了,这令她有些怨恼。
  她开始绝食,倒不是真的想把自己饿死,而是想试试辟谷术疗疾并习练轻身之功。
  此番尝试是连魂魄都轻了,她心跳极慢,飘飘的渐渐五识无感。
  再次睁开眼,一道朦胧的男子身影立在暗室中,饶是在如此不明堂的地方,也盖不住他一身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