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灰奴一顿,笔下朱砂失了力道,画出了极粗的一道线,才又听那人说:若出了事,便自戕。
  黑影伸手,将药递给灰奴,叫他含于齿间,必要时咬破,几秒内就会死亡,不会有大痛苦。
  从来无情。
  灰奴面无表情接下了,当着黑影的面卡进了齿间,最初还有点不适应,很快就无感,只是继续默默描阵。
  待到阵法落成那日,扶春便会如临浩劫。
  【作者有话说】
  我怕乖乖真修了无情道之后你们哭着求我别修~~~
  谢谢大家,爱你们鸭!
  29
  第29章
  黑影看灰奴塞了进去,找了棵树倚着,双手抱胸,吊儿郎当,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灰奴画阵的动作一顿: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给我送药?
  黑影嗤嗤笑了起来:是啊。
  灰奴趴在地上,成人的模样似乎是人间清隽的公子,一笔一画都斟酌刻意,带着动物特有的曲折:药送到了,你还不走?
  黑影语气带着强烈的好奇,灰奴听不出他有什么别的想法:你说,扶春灭门之后,小阁主会怎么样?
  灰奴想都没想道:会哭。
  会哭的鼻涕眼泪都哗啦呼啦,哭的眼睛红肿,几日也消退不得。
  他说这话似乎没过脑子,仔细想想却也没法否认,小阁主生性柔弱,纵使娇纵一些,却也仍然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被养的从未见过生离死别。
  黑影又笑了,灰奴讲得对,确实那小阁主肯定泪眼汪汪。
  只是
  黑影再问时,话里带了深意:我是问你,她会报仇吗?
  灰奴执笔的姿势一顿:会吧,灭门之仇。只是那又怎么样?你不能杀了她。
  黑影知道杀不成小阁主,闻言只是看好戏似的:她那么喜欢你,那么信任你,不知道等她知道了全部真相,会不会非常后悔待你真心,养了个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这话刺耳,灰奴却没法否认,他没有回答,只是想着,大概是会的。
  小阁主会悔不当初。
  灰奴屈膝单跪在地上,阵法的图案已然完成大半,可他想了想戚棠,又伸手摸了摸了朱砂线条,艰难自嘲的笑了笑。
  都说小阁主脾气差,他却再未在人类眼底见过那样单纯而又鲜明的喜欢与信任。
  灰奴掌侧抵在地面上,似乎纠结又痛苦,他手腕上的黑线盘踞,距离心脏已经很近了。
  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黑影看不见他的情态,只是踢了踢脚边的碎石,跟灰奴说:走了。
  本来也没有必要多逗留。
  黑影走的悄无声息。
  灰奴掌侧抵在粗糙的碎石之上,迟迟不动,半晌见了血,他翕动鼻翼,嗅到他的血腥味道,停了笔,不知怎么就记起那年被戚棠抱着哭的时候。
  小姑娘大抵对毛绒绒没法抗拒,才捡了没几天感情就深到不可思议,一边哭一边问,眼泪湿乎乎的糊在他身上:你会不会死?你不要死!
  他如今会死了。
  灰奴心底萦绕歉疚。他仰头望了眼月亮,终是再也没法落下一笔。
  ***
  戚棠半夜忽然醒了,屋里的沉香味道已散,香炉的青烟袅袅,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
  她头昏昏沉沉,从床上慢悠悠爬下来,床檐的铃铛晃了几声。
  晃得她头更晕了。
  戚棠又往香炉里添了几勺香料,她困倦头晕,却半丝睡意也无,窗外明亮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戚棠忽然闷得慌。
  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她辗转反侧,又偏偏一窍不通,连梦里都是一片漆黑。
  困倦又昏沉时对恐惧似乎没那么当真,戚棠缓缓推了门,吱呀一声响在骤然安静的夜里,戚棠指尖发凉,趁着天阶夜凉,掸掸石板上的灰尘,坐了下去。
  风一吹,人就清醒一些。
  她捂着脸,心跳变得又缓又沉。
  今夜沉香分量不足,她恍恍惚惚、朦朦胧胧间听见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不叫她害怕,倒叫她如今转醒仍然记得。
  原本只有虫鸣的寂夜里,天色一轮孤月,戚棠心底清悠悠的,忽然起了踩草和衣裳划过灌木的声音。
  戚棠慢两拍抬头,猝不及防和来者对视。
  林琅穿着扶春道服,手里玩着折扇,看上去面含桃花,不像做了正经事的样子。
  戚棠歪头:嗯?
  谁也没想到会在此时相遇,比起戚棠的摸不着头脑,林琅显得镇定多了,眼底慌乱不显山露水,稍过片刻便消弭,只是站在原地道:哟,我们阿棠怎么还没睡!
  戚棠蔫蔫的:醒了。
  林琅挑了挑眉,十分自然的坐在戚棠身边,然后伸手探了探戚棠手背上的温度,察觉有些凉,就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给她披上。
  戚棠才耸耸肩,后知后觉的冷了,她拢拢外衫好奇:你大半夜做什么呢?睡不着?
  林琅笑了起来:怎么就不能是会情妹妹?
  他笑起来绮丽风情,戚棠才注意到这货生了一双桃花眼。
  戚棠:
  反应过来之后狠狠给了林琅一拳:讲什么呢!不知羞!
  这话是可以说给未及笄的小女孩听的吗!
  揍得林琅歪了歪。
  戚棠又眨眨眼睛,好奇道:不过是真的吗?
  真的会情妹妹?
  林琅笑着用合起的折扇戳了戳她的脑门:假的,你小师兄盖世风华,无人能配。
  林琅年龄并不比戚棠大很多,才差了三岁,修为却比她高了不止一点点,说是盖世风华,倒也不虚。
  戚棠不知,从辟谷之后,林琅就没怎么在夜间睡过觉。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是可以摒弃睡眠的,只是凡人一步一步走上来,总还是习惯夜间睡一会儿。
  谁都没有林琅对自己狠。
  而到如今,林琅睡觉会觉得不安,周遭隐伏杀机。闭眼就是漆黑一片或是那年所见的血溅满门。
  他是被戚烈从灭门惨案中救出来的孩童。
  那场惨案发生时便是夜里,所有人都睡得熟,他因此抗拒睡眠,就总在夜间出来走走,最常经过的是戚棠门口。
  戚棠忽然记起什么,神情疑惑,看了眼林琅:你今夜路过时,有看到有人进了我房间吗?
  林琅垂垂眼睫,再抬眸时已然无异:没有啊,有人进了你房间?
  那态度说不上来怎么不对,戚棠到底也没有多想,兀自疑惑:总觉得有人进来了。
  林琅开扇风流一笑:谁要大半夜看你睡得跟猪一样。
  戚棠又捶了林琅两下:你才猪。
  林琅任她揍。
  小阁主除了年幼时与他打架没分没寸,有时会出手重了些,那时候是真的疼,长大之后总归收着力道。何况如今他长成了,也不觉得疼。
  我回来时日不长,师尊师娘近来如何?
  他似乎意有所指,戚棠只是直说:母亲好多了。
  林琅哦了一声,那就好。
  一时之间四顾无言,戚棠问他:你觉得那新来的师妹,为人如何?
  林琅说:难测。
  那姑娘生的一双不显山露水的眼睛,细细看来似深渊,林琅总归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戚棠默默抱着膝:小师兄,我有些怕。
  即使知道虞洲是主角,是典型意义上的好人,戚棠仍旧有些怕。
  怕什么,是个坎儿,就跨过去。林琅讲话总是吊儿郎当,在他眼前似乎没什么值得害怕的困难,摸摸戚棠的发顶,别想太多。
  戚棠的恐惧毫无理由,林琅本身实力强劲自然也不懂,只是仍然挂心师妹:夜太凉了,你身体不好,明日又还有课,能睡得着就再睡一会儿。
  林琅看着敞开的门里汩汩而起的烟,一把拉起了戚棠,戚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记得将外衫褪下还给他。
  林琅臂上挽着外衫,看着她缓慢拾级而上,最后木门缓缓阖上,直到屋里再没了动静,才记起那时间,遇见的停驻在戚棠门口的人。
  戚烈。
  屋里披着披风默默盯着戚棠的人,单看背影就知道是唐书。
  林琅从年幼时就知道唐书对戚棠的保护欲过了头,如今再看,仍然心悸。
  戚烈却开始不太担心了,他食指竖在唇中,嘘了一声,示意林琅不要惊扰屋里的人。
  林琅便颔首点头退下了。